“是。”即墨允立刻说道,“赤霄院在方崎府中拿了一名女子,那人眉眼轮廓明显为外族人,一口官话却十分流利,想来是在仲渊有些年头。经过查问,那女子承认自己来自扎达兰,且与方崎育有一子。”
秦高濂等人立刻闭了嘴。方崎之前撺掇他们搜罗证据告发平宁侯时并未说过此事。朝堂之上党争是常事,但此时方崎所为已然超越党争,而是真正的叛国。秦高濂此刻只恨自己被方崎利用,不由得开始回想方才是否对平宁侯逼得太紧。
即墨允说完话之后转身便走,眨眼之间便消失踪迹。
大长公主失笑,长叹一声,道:“原来当年方子弢不是临阵脱逃,而是想回到扎达兰。我杀了你意欲通敌的儿子,你就要给我的儿子扣上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方崎,方中丞啊,你果真是好思虑。”
许琛连忙起身上前,扶住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对夏翊清说:“我要带琛儿回家去,你们自便。”
“大主别生气,平宁侯————”夏翊清话未说完,大长公主拉着许琛已然走出了紫宸殿。
夏翊清无奈摇头,转顾朝堂众臣,问道:“可还有事要议?”
谢承汶躬身:“下官请旨彻查此事。方崎那名外子早已被处决,为何偏要拖到今日才发作?此时正逢扎达兰世子身死,北疆不稳,需要主帅之际,下官认为此事须得细细查过。”
冯墨儒:“下官附议。”
其他官员见状立刻齐声道:“下官附议。”
夏翊清颔首:“既如此,便请谢大学士主理,大理寺协办。刑部有人牵涉其中,不得插手复核复议。若有需要,自去赤霄院找即墨院首。许仁铎、秦高濂停职留用,暂时关到大理寺监牢,召秦淮樟和顾攸回京述职。”
被点到的几人出列领旨。
夏翊清又道:“兵部陆恩慈和翰林学士许策到宣政处等我,退班罢。”
一刻钟后,许策进入宣政处,直接跪地叩首。夏翊清无奈,亲自去扶:“许翰林坐。”
许策:“下官不敢。”
夏翊清把许策按在椅子,转而坐在他身旁,说道:“我并非要责怪于你,只是想同你说些实话。”
许策连忙道:“大王请说。”
夏翊清:“宥王一案中许仁铎就做过错事,当时险些害了许公一家,我说得可对?”
许策低头道:“是。当时……当时……”
夏翊清笑了一下,说:“许翰林不必紧张,重提旧事并非为了追责。我只是想告诉你,许仁铎此人绝不可再入朝,他攀咬的不仅朝廷二品高官,更是大主之子,皇家外戚。许仁铎已并非幼童,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他定是懂的,但他却从不这般去做。事到如今,再去追究教养之责已为时晚矣。许翰林是国朝栋梁,半朝门生,足见你于育人一事上并非无能,如今许仁铎这般,怪你溺爱,也终究是他自己不争气。如今许翰林能做的,便是守住你许家满门忠义之名。”
“大王请明示。”
夏翊清道:“从那年知白落水开始,许仁铎前前后后害了知白多少次你可知?若桩桩件件全都拿出来清算,他定是死罪。我今日同许翰林这般说话,是要告诉你,许家其他子嗣的未来皆在你一念之间。再说明白些,知白的母亲是我姑母,也是当今天家的姑母。可许家旁人与我皇家并无关系,我保得了许公一家,却保不下旁人。太常许寺卿、户部许侍郎都已至高官重臣,许寺卿家第三子和你家两名幼子日后可要继续入朝?再远了说,你的孙辈日后可要入朝?你许家难道要为了这一个儿子,断送掉其他子嗣的前程?”
“下官……”许策不知所措。
夏翊清轻叹一声,道:“我此次最多保得许仁铎活命,但他此生绝不可踏入临越半步,许翰林,你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罢!”
许策愣了许久,缓缓起身,行礼道:“下官明白了。”
待许策离开后,夏翊清坐回案前,命安成去唤了陆恩慈进来。夏翊清并不多话,只让安成将案前几张纸递于陆恩慈,自己则缓缓喝茶。
未几,陆恩慈双目微红,跪伏在地,说道:“下官知罪。”
开宇十年,陆恩慈的哥哥,时任谏议院司谏的昭文阁学士陆恩远和御史台侍御史吴方袁在回家途中被刺身亡。官方认定为歹人醉酒闹事,实际上却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开宇七年御史失踪案的证据。而当时掌握证据的除了陆恩远和吴方袁以外,还有方崎。方崎在察觉到此事不可继续追查后,不仅没有劝阻二人,反而鼓励他们继续追查,最后导致二人被杀。
这一次,方崎哄骗陆恩慈,称陆恩远是因拟奏疏弹劾远国公而被灭口。陆恩慈原本对自己兄长之死心中存疑,被方崎三言两语哄骗过去,才会在朝堂之上帮着方崎质问许琛。
夏翊清道:“陆侍郎请起,不必跪我。”
陆恩慈没有动,只是说:“下官有罪,请大王处罚。”
夏翊清:“当年之事我尚未能尽数详查,但方崎确是促使你兄长被杀的元凶之一。你兄长身亡那日,大主与远国公同在草原。你若不清楚,可以去问问朝中老人,开宇九年到开宇十三年期间公府是如何度日的。那时所有人都在打压公府,大主和许公过得如履薄冰。若他们真的能为了一道奏疏就杀人,那当时朝中怕是没几人能活命了。”
话到此处,夏翊清略停顿片刻,整理好心绪,才继续道:“陆恩远是个好官,你也是个好官,所以方崎找到你时你并未完全按照他的意思行事。你身在兵部,这些年也算了解许公一家,所以你心中尚有疑虑,我说得可对?”
陆恩慈磕头道:“是。可是下官还是受了蒙蔽。”
夏翊清摆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便好。”
陆恩慈道:“今日朝堂之上下官这般行事,已然做出错事。下官知道冯相公与平宁侯不会与下官计较,但……但下官心中有愧,不敢再忝为兵部侍郎,请四大王将我贬斥出京。”
夏翊清略思索片刻,说道:“我以何理由贬你出京?”
“下官说错了话。”
“你那话说得无关痛痒,甚至更可以说是直言疑虑,我若因此将你贬斥,百官不会说你如何,只会说我这个辅政亲王容不得旁人说话,你又置我于何地?”
“下官……下官知错!”
夏翊清笑笑,缓和了语气,道:“文善同我说过,你于庶务非常精通,却唯独不善与人交往,太过耿直,且心思单纯,不懂是非利害,言语之间得罪同僚而不知。我想你这般性子,大概与你兄长有几分相像罢。只是……你家不必再出台谏官了,我另有差遣给你。军作院独立之后,尚缺领事之人,如今是文善兼领,但总归不是长久计。前些时日我已同吏部议过,也报请天家和太后准允,勾当军作院差遣,以正四品上朝官充。你如今从三品,正是合适。只是勾当军作院为专职差遣,不兼领,不入两府,你若去了,便只专心领军械制造及未来军商合作之事,虽是重臣,却不能拜相。当然,若你不愿,我便还留你在兵部,落参知政事,任崇政殿说书,专职为天家讲学。你可以自己选,不必立时决定。”
陆恩慈面露喜色,立刻就说:“下官愿去军作院,臣才疏学浅,与图纸机括打交道好!下官愿意!”
夏翊清笑笑:“你做事稳妥,以后军作院交给你我也放心。今儿这朝会惊心动魄,你也累了,回去歇着罢。”
“下官遵旨。”
身世波澜至此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