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柳易听懂了,低头整理着带过来的衣物,轻声道:“因为我知道,等眼下这件事解决完回到总部,你不会放过他的,不是吗?”
“……”沈平澜沉默片刻道,“无论镇长如何狡辩,他的亲戚侵占了你的财产是事实,犯法的人,自然要得到审判。”
说罢,男人瞳孔猛然因震惊而放大,漆黑如渊的瞳孔里倒映出屋外马厩中,突然出现的一道身影!
灰马静静立于棚顶下,被麻袋套住的脑袋隐于阴影里,每一条袋子的褶皱在黑暗中蜿蜒,恍惚间宛如一只只狭长眼眸,直勾勾看了过来。
紧接着灰马甩了甩尾鬃,马蹄轻轻在马厩里踏动几下。几缕翩跹雨丝自外界斜向吹落进来,又从马背上无力坠落。下雨了。
沈平澜猛然扭头,又看向室内。
刹那间,被镇长小舅子家重新装修过的屋子似又恢复原样,木制的房梁自头顶一路蔓延出去,其间垂落一盏昏暗但擦洗得干净的小灯。
灯下餐桌矗立,组成桌面的旧木板上一丝丝翘起的毛刺,在记忆中清晰如昨日所见。
他的目光倏地拉至餐桌尽头,静静端坐于那里的健壮男人微微抬起头,头上粗制滥造的橡胶马头套抬起,头套两边滑稽的眼睛无神地朝自己看来。
记忆与现实重叠的画面猛然闪烁一下,一具尸体忽地出现在他视野的右下角。
……他记起了这具尸体,前任镇长儿子当时就如此死不瞑目地躺在木地板上,从胸口手掌形状的可怖凹陷里,从尸体的眼角、嘴角,犹有一缕缕血丝溢出。
尸体大睁的眼睛中,倒映出当时的自己的轮廓。
他想起来了!第一次来海牙镇时,镇长儿子并非死在了食鱼者事件当中,而是在此之前就死于柳易父亲之手!那尸体在他与戴晟到来时甚至仍然大咧咧放在地上。
为什么?如果不是与当时相似的画面激发了回忆,他竟想不起来这具尸体?
“那么,像我这样……”男人正陷入强烈的震惊情绪中,一缕温热的气息伴随发丝轻轻搔过皮肤的痒意,倏地自他身后喷来,柳易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将脑袋虚虚从后方埋至男人肩膀上,眯起双眸,耳语般轻声道,“这样犯了法的人,你会审判我吗,沈哥?”
他的父亲杀死了前任镇长的儿子——一个人类,然而他们一家隐瞒住了这件事。他毫无疑问触犯了人类的律法。
话音落下,柳易满意地看到气流吹过的地方,男人身上不自觉地泛起红。
下一瞬男人猛然转身,几乎就着这个姿势将柳易纳入了怀抱当中。
沈平澜开口时,用的是笃定的语气:“是你母亲的手段,让我遗忘了这件事。”
柳易抬起眼,坦然与他对视,“是啊,我向母亲‘许了愿’,让她抹除了所有人对于不利于我的事情的记忆。”
沈平澜眸光微沉,“那你瞒过老华的检查手段,混入城市的手段,也是母亲给予的吗?”
他如今很确信,要是柳易没有使出格外手段,凭华安双的敏锐程度,定然会察觉到这一家子的异常。
但柳易每次进出玉壶市都显示一切正常,足以说明他施展了某种手段。某种……连华安双那个层次的人都会被瞒过去的手段!
柳易摇头,非常诚实地解释道:“不,那是父亲的手段,别看两件事的外在表现有点相像,我妈与我爸手段的作用原理与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说罢,他睁大双眼,以近乎赤/裸的真诚的态度,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平澜,想知道男人会如何回应。
出乎他意料的,沈平澜只是在沉默一瞬后突然转移了话题道:“你把你父亲和哥哥都带来了?”
柳易侧头看向坐在餐桌边的父亲,笑眯眯道:“妈妈正在往大陆接近,这可是好不容易的家人团聚的机会,老爸和哥哥当然也会来咯。”
沈平澜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缓缓地将柳易从自己怀中推出去一小段,叫青年站稳了,又心平气和地道:“还有什么行李没理完吗?”
“啊?”柳易呆了一瞬,张大嘴,不知作出什么回应。过了好半晌他才问道:“你、你不问我那个……之前被杀死的那人的事了吗?”
青年瞪圆眼睛的样子就像只好奇的幼鹿,沈平澜面上显露一丝笑意,低声道:“你说过,我可以相信你的。”
柳易愣怔了一下,随即弯起眼角笑了,“嗯。”
他转过头继续整理衣物,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流露出近乎餍足的神色。
被人信任的感觉是如此美好,他是天生追逐着情感的怪物,家庭的感情与理解是他力量的来源,来自男人的情感几乎令他胸中生出暖意。
正当柳易把两人的衣物抖了抖,放进家中衣橱挂好,准备拿出有关此次战役的资料再看一看时,他与沈平澜口袋中的手机同时亮起。
同时,他也听到从相连的另半栋屋子里,其他猎人的手机中传出与他手机发出的一模一样的声音,那是华安双略显急促的声音:
“刚刚检测到一大批怪物正在往海牙镇的方向接近!当前观测到的数量为一百二十只!各位,是战斗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