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越拉着他的臂弯冷冷地瞪他。
少年这双眼睛情绪实在寡淡到可怜,难得燃起怒光,居然还镀着薄冰似的冷然。
顾云庭垂眼看自己手臂。
整条小臂赤红不已,又肿又胀,像刚从滚烫的水里捞出来,看着相当吓人。
怪不得贺兰越生气。
但要知道,炉温升满的炼丹炉可是能把妖骨都炼成齑粉,他这副器灵之躯,真是强悍得可怕。
贺兰越好像也在查看他的伤势,薄薄的眼皮没什么情绪地垂下去,又冷冷地掀起来,眸中夹着不悦,似乎准备说些什么。
顾云庭神情浅浅淡淡,忽然若无其事地张开双唇,然后:
“呼——”
冲着自己烫伤的手臂吹了口气。
紧接着,被少年握在掌中的小臂迅速消肿褪色,恢复了原本白皙光净的样子。
贺兰越愣了一下,再次抬头,便看见顾云庭眼中促狭一闪而过。
寻常人家总是这样哄小孩,吹一口仙气,什么伤啊痛啊就全都飞走了。
那促狭笑意极短,几乎转瞬就没入了沉静的眸底。
贺兰越微微一怔,然后冷哼一声,丢开了顾云庭手臂。
顾云庭敛起笑意从贺兰越身上撤回视线,摆出已经熟练掌握的冷眉冷眼。
“你……”顾云庭想捡出那四块番薯来,却只在炉底摸到一捧灰,他刹住话音,话锋一转。“你去练功,再多等一会。”
贺兰越情绪不明地瞥了眼顾云庭清出的炉灰,不知道对方想让自己等什么。
他提起唇角:“等师尊化成灰吗?”
顾云庭听出他话中的不满,垂睫瞟了眼自己刚和炼丹炉齐头高的徒弟,想弯起眼睛又忍住。
“你可以等下一炉灰。”
“下一炉灰会从丹炉里跳出来喊弟子‘徒弟’吗?”
“看你表现。”
“?”
顾云庭丢下一句话,不管贺兰越是解其意还是不解其意。若琢磨不清楚便多琢磨琢磨,省得没事做了就蠢蠢欲动想造反。
贺兰越冷着脸在旁边抱臂沉默,看顾云庭广袖挽卷,清炉点火,青焰燎起,他冷漠地走上前,朝顾云庭一摊指骨:“弟子来……”
忽然,他感觉头顶被重物点了两下。
抬眼,发现顾云庭手掌根搭在炼丹炉炉口边缘,手掌外旋,四根手指正正好就搭到他发顶。
修长的指节轻轻在他头上拍了拍,似乎在说:
嗯?才和丹炉一样高的小东西?
贺兰越刷地挥开顾云庭的手,大退一步,恼怒地看向他。
哈哈哈……顾云庭忍不住在心中笑。
笑完他恢复正经。书里贺兰越多高来着……贺兰越现在应该和瑶瑶十二岁时一样高,男孩好像比女孩长个子更晚,更何况是修仙的小孩,应该不会长不高。
思忖完,顾云庭放下只让贺兰越吃番薯会让小孩营养失衡的负累,重新投入两块块茎植物。
贺兰越双手抱臂,沉默看着顾云庭一连串行云流动作,一时怀疑对方若当真焚琴煮鹤是不是也能做得这样风致飘逸。
他没有再去练功,就一声不吭地守在旁边。
直到丹炉开启,番薯顺利出炉,中间没再出现任何类似投炉自焚的幺蛾子,贺兰越神情才稍稍缓和。
烤番薯被顾云庭拿在手里对半掰开,黄瓤蜜心粉糯糯地露出来,甜气香喷喷地勾人。
安静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阵腹鸣声。
“……”
贺兰越面无表情地踮起脚跟后退了两步。
他与刚才的声音绝不相干。
贺兰越面容写满冷酷。魔头凶狠奈何年方十二,出门前又被顾云庭强行裹了一件兔绒披风,此刻脸包裹在颈周一圈软乎的绒毛里,再怎么剑眉倒竖,俊眼冷眯,煞气凶气都被消解大半,顶多算个装凶的兔绒墩墩。
顾云庭心中眉眼弯弯,没再逗他,面上冷冷淡淡地把吃食递给贺兰越。
一只萤火虫忽然闪烁着萤光从洞外飞来,落在顾云庭肩头。
那虫攀附到顾云庭耳垂上,从里面钻出昙渊懒洋洋的声音:“打完了,回来吧。”
传完音,萤火虫消散,一团殷红光点在顾云庭耳畔渐闪渐无,顾云庭脸庞水平波静,眸光却微动,他想起一件很在意的事。他垂眼看贺兰越:“你不喜欢昙渊?”
贺兰越抬手的动作微顿,一下子神情更冷,他放下手反问:“你喜欢他?”
顾云庭不答,视线落到贺兰越手里分毫未动的番薯上,轻轻点两下:“不是他种的。”
贺兰越随他视线看一眼,干脆腕子一垂,整个都放下。
顾云庭无奈。
“我让他不许再招惹你,”他声音清和,“回山后你可以不见他。”
“所以,你为何厌恶他,告诉我。”
裹了披风的黑衣少年冷寒着脸在原地立着,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顾云庭垂目,微微斟酌,目底情绪难明。“贺兰越,我是你师尊……你想做的事,我会教你做,你想要的东西,我会帮你找,有人伤害你,我就让他付出代价。所以如果你有事情,不要隐瞒我,嗯?”
依旧是沉默。
洞内分明被炉火照得明光流转,少年却满身森然,似乎要与仅存的阴影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四周声响却始终只有火燃噼啪,顾云庭蓦地眉头一抑。
“如果没有原因,那昙渊就是你长辈,假若你再见到他依旧不知礼数,就禁足半个月。”
“那就禁足。”少年声音冷淡。
顾云庭心中暗叹,无可奈何地移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