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夏普每天的工作就是会见来自不同世界的商人代表,在大同小异的合同上签字,以及参加永远开不完的会议。
即使他才刚刚上任几年,已经感觉有些疲惫了,这是一种对日复一日单调生活的厌倦,
他来自内星环一个毫不起眼的世界,一纸调令将他从一个普通的行政官员直接推到了欧申纳斯商会主席这个位置。
人人都知道,欧申纳斯商会主席几乎等同于这颗星球的总督,突如其来的晋升,让许多同僚眼红不已。
他曾经也为此感到骄傲,然而,当他真正踏上这颗名为欧申纳斯的农业星球,坐在这间宽敞的办公室后,他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光杆司令”。
原住民对商业几乎没有任何兴趣,他们守着世代耕耘的土地,享受着大地的馈赠,而真正负责商会日常运营和管理的,都是像他这样的外来者。
从前,作为太空军的一名中层官员,他没有出类拔萃的外表,也没有过硬的后台。他的五官虽然不深邃,但也不失为端正。一双眼睛,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采,却也给人一种朴实、亲切的感觉。
自从来到欧申纳斯,他常常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那些形形色色的外星商人,带着各自的目的来到这里,客套的寒暄之后,便是直奔主题的谈判,没有人会多和他说一句话。而那些原住民,对于夏普而言,更像母星一样遥远,除了在商会里坐班的官员,他从未见过其他欧申纳斯人,这些人有意地与外来者划清界限。
好在他已习惯了这种孤独,孤独是一种常态。当感觉有些难受的时候,只需要服用舒缓片,心灵又会丰盈起来。
他心思缜密,不容许出现一点意外,但是不代表意外就不会找上门。
夏普看着最新出炉的季度报表,那些数字和曲线,乍一看似乎一切正常,出口量和销售额都维持在稳定的水平。
然而,当他仔细审视着那些细微的变化,这些几乎被人忽略的波动,却隐隐感觉到不安,他总觉得,平静的表面下,正酝酿着某种他尚未完全察觉的危机。
没有任何一份报表明确地表现出这种趋势,他是通过比对若干年前的数据发现的。他并擅长经商,但是却精通数学,想必这就是首相选中他的原因。
他没有将这个事情告诉任何人,要知道,这无论如何都会引起非常大的恐慌。合成脂肪一直是欧申纳斯贸易的主力军,他们的技术无可匹敌,产品质量也始终如一。
他不得不寻找一个突破口,来挽回下落的趋势,就当是为了自己。
昨天听说有人访问商会大厦后,他联系了秘书阿赛亚,这个星球和他唯一能说上话的人。
阿赛亚是欧申纳斯人,一位不幸罹患了阿兹海默症的老人。这是一种一直被忽视的疾病,帝国的资源不该浪费在老年性疾病上。
幸运的是,阿兹海默症剥夺了阿赛亚的“正常”人属性,让他失去了那种对社交的本能抗拒。
通话过后,夏普觉得阿赛亚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了,他一定是被骗子忽悠了,银河里哪里还有黑曜石。
早上起床时,他感到心里空荡荡的,于是打开床头的柜子拿出一个小瓶子,当瓶口打开,一片药片滑落到他的掌心。在服用后,那种令人窒息的落寞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看着朝阳,他嘴角挂上一抹微笑。
他看着窗外的工厂和农田,这是欧申纳斯的骄傲,也是他作为商会主席的责任。尽管名义上是主席,但实际上,他更像是这个庞大机器的维护工,只需要确保机器正常运转,处理各种小故障,但从不被允许对机器本身做出任何改变。
世界真是美好极了。
他如往常一样来到大厦开始日复一日的工作,刚打开个人终端,就看见了阿赛亚的通讯请求。
“有一位自称是厄洛斯行商的先生申请见您。”
夏普听到厄洛斯后停顿了几秒,花了些时间才回忆起这个星球,淡淡道:“我今天很忙,阿赛亚先生。”
夏普耐着性子听着阿赛亚絮絮叨叨的声音,机械地应和着,就在他准备礼貌地挂断电话的时候,阿赛亚忽然说到了“危机。”
“危机?什么危机?”夏普几乎站了起来。
“哦,他们说我们星球要出大事了,好像是跟我们生产的那个合成脂肪有关系。”
这些欧申纳斯人对商业完全一窍不通!
虽然阿赛亚说得非常含糊,但“危机”和“脂肪”这两个关键词,却像闪电划过夏普混沌的思绪,让他原本有些麻木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您还在听吗主席,有个叫孔苏的厄洛斯行商申请见您。”
“阿赛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夏普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掩饰住内心的波澜,“让他来吧。”
***
在听见提示铃后,期待瞬间化为一种焦虑,夏普有些不安,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面对面说过话了,久到他几乎快要忘记如何自然地与人交流。
门滑开了,走在前面的男子身着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风衣,他牵着身旁女子的手,那女子则穿着一件深褐色的长袍,布料上绣着夏普从未见过的花纹。
男子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了夏普的脸上。
“您好,主席先生。”
多年来养成的社交礼仪早已如同肌肉记忆般深深刻在他的神经系统中,夏普主动迎了上去。
他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很荣幸见到你,还有这位美丽的小姐。”说罢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内星环大部分世界见面礼是亲吻手背,所以他几乎是习惯性地做出了那么一个动作。
但是他眼前的女子明显愣住了,她有一双非常特别的眼睛,当她看向夏普的时候,夏普并没有自己被注视的感觉,那个眼神仿佛透过他的皮囊,抵达了他身体内部的某个更深邃、更隐秘的地方。
黑衣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侧身挡在了她面前:“抱歉,主席先生,我的妻子比较害羞,不太习惯这种过于热情的见面礼。”
夏普这才留意到长袍之上那个大大的兜帽,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犯了外星的礼仪。
内星环各个世界虽有差异,但是是在一定限度内。
他不愿用那个词“陈旧而迂腐”,用“传统”或许更合适些,他依稀记得一些读物中记载,在某些较为封闭和保守的世界里,确实存在着类似的习俗和规则,例如妻子在公共场合需要和别的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多么自私啊。
夏普笑着把手放下,他相当真诚,所以这个动作并不显得尴尬而滑稽:“是我太过无礼了,惊扰了这位小姐。”
他带领两人坐到办公室侧面的沙发上,小茶几上放着两个被浅粉色液体填满的玻璃杯。
“两位远道而来,不妨品尝一下欧申纳斯最受欢迎的饮品。”夏普热情地介绍道:“这可是用数百种不同的花朵,经过精心搭配和秘法调和后才能实现的最佳风味,口感非常的香甜,相信两位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