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等了一会儿,将手机页面切到地图APP,搜索要是转乘公共交通该去哪个站点上车。
最近的地铁站就在医院北门斜对面,直线距离六百多米。
苏盐将手机放回包里,扣上帽子,挡风棉一掀就闪身出了住院部大楼。
风雪比她在室内看到的还要猛烈一些,因为明天就是除夕,地上的雪没来得及清扫,深的地方差不多能到小腿肚,盲踩下去有种迷宫大冒险的惊险。
苏盐两手环抱双臂,低着头尽量压低身子,以免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倒推着往后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声,因此没注意到手机响。
直到身后骤然响起一道响亮的鸣笛声,她才似有所感地去摸包里的手机,同时下意识转头。
就在她目光穿过迷离的风雪,看清那辆不远不近缀在她身后不知跟了多久的银色奔驰,以及来回运行的雨刮器后面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容时,她讶然顿住脚,不可置信地再三眨动眼睫。
包里的手机忽然归于安静,但可能连两秒都没到,又欢快地响了起来。
苏盐看见车里的那人抬手示意了下掌心里的手机,她一顿,而后赶紧也将手机拿出来,屏幕上闪烁的来电人称呼为:闻医生。
“喂?”苏盐赶紧划下接听键,将手机送到耳侧。
“冻傻了?”听筒里传来那人戏谑的低磁嗓音。
苏盐一愣,“什么。”
闻迦汀语气染上一丝无奈,“请上车,苏总。”
“……哦。”
苏盐攥着手机,快步走过去,风太大,中间还被带得身子往旁边一偏,她没有上帝视角,但想也知道指定是狼狈的。
抿着唇,拉开副驾车门钻进去。
车门一闭,铺天盖地的风雪立即被隔绝在外,这个温暖的散发着淡淡水生馥奇香调的封闭空间里,只有她和闻迦汀。
苏盐将包卸下放在脚边地垫上,帽子上、肩上沾染的雪片也随着她的动作落了下来。
“不好意思,弄脏你的车……”刚才还不警觉,此刻在安静的空间里才发生自己说话有鼻音,这么几步路,还真是要被冻傻了。
闻迦汀侧身从后座置物箱里取来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苏盐,“不打紧。”
“谢谢。”苏盐没看他,伸手接过。
蓬松软和的全棉毛巾也沾染上那股淡淡的香气,轻轻按压在发顶和面颊上,好似也在无形中被印上了烙印。
闻迦汀换下白大褂之后,身上那股淡淡的靡靡之气又回来了。
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边手肘撑在窗框上,车开得很慢,和步行差不多。
所幸还没出医院,道路上也只有这一辆车。
苏盐有种错觉,世界陷落,只余这一叶扁舟,载着他们颠沛流向看不见尽头的时间深海。
“真傻了?”
左手边人带笑的嗓音拉回苏盐的思绪。
她两手捏着毛巾,清了下嗓子,说:“没有。”
顿了顿,然后才偏转视线朝他看去,“护士说你交完班就走了,我以为你早不在医院了。”
“嗯,交完班回了趟南山,又回来了。”闻迦汀说。
苏盐一怔,心跳刹那有些失常。
她问:“为什么?”
闻迦汀转头轻飘睨来一眼,笑着反问:“你说为什么?”
苏盐压下内心翻腾的情绪,悄悄吸进一口气,然后很自然地弯起绯色唇瓣,像昨晚在病房那样对他笑了起来。
“早知道我该给你打电话才对,这样就不用出来冰雪大冒险了。”
语气单纯,笑容天真,似一朵沾着露水将开未开的绿桔梗。
闻迦汀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秒,然后才轻轻收回。
他问:“去哪儿?”
苏盐说:“澜山公寓。”
“吃过午餐了?”
“没。”
“去‘意·味’?”
“嗯?”
闻迦汀语气无奈:“雪天难行,回南山只够冲个澡换套衣服,其余时间都用在了路上。——苏总,行个好,我也还饿着肚子。”
苏盐“啊”了一声,立即说:“不好意思,你安排就好,去哪儿都行。”
闻迦汀笑笑,同时加快了车速。银色奔驰终于摆脱了龟速,正常驶出了医院大门。
这种天气注定了“意·味”今天的食客不会太多,闻迦汀将车泊进空旷的露天停车场。
车子停稳,苏盐解了安全带要下去,闻迦汀却偏头说了句“等着”。
苏盐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照做。
十几秒后,副驾车门被人轻轻叩响。
苏盐转头,就见闻迦汀于风雪中撑着一把直柄黑伞,微微探身,拉开车门后朝她递来一个眼神。
苏盐只停顿了零点零几秒,随即便伸出右手挽住他的臂弯。
从停车场到餐厅门廊很近,还未等他们踏上台阶,两个服务生便早早地撑开了玻璃门,笑容满面地欢迎他们。
“闻先生、苏小姐中午好!”
苏盐眼睫微眨,表情有些纳闷。
闻迦汀将黑伞递给服务生,左手很自然地虚挡在苏盐的后腰处,他问:“怎么了?”
“她们怎么知道我是谁?”
算起来,这是苏盐第二次来“意·味”。
“你是真不知道?”闻迦汀轻笑。
苏盐表情懵懵地摇头。
闻迦汀带着她往楼上走,“当然是因为苏总长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让人一见难忘。”
他语调轻佻,明显是在调侃,苏盐怎么会听不出来。
她落后他半个身位,悄悄睨去一眼,却看见他右边肩头还未完全被暖气融化的白粒子——适才那一段路,他撑着的伞面明显偏向她那侧。
察觉到苏盐放缓了脚步,闻迦汀偏过身,虚挡在苏盐后腰处的修长手掌贴着她的衣料,他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苏盐轻抿了下唇,摇摇头,随他走上楼。
这回没有第三人跟着,也不是公务上的宴请,因此服务生安排的包厢要比上回那间要小也更雅致一些。
绕过进门处的复古屏风,苏盐脱了外套交给服务生,“谢谢。”
闻迦汀亦除去大衣,身上只着一件浅灰色圆领毛衣配黑色休闲裤,他坐在四方桌一侧,提起茶壶给两个杯子都斟上热茶,然后将菜单翻开递给苏盐。
苏盐这次没管什么餐桌礼仪,浏览一遍菜单,径直替两人做主点了三菜一汤:松鼠鳜鱼、白什盘、芋仔烧鸡、莼菜银鱼羹。
她将菜单合上交给服务生,端起手边的茶杯啜饮一口。
感觉有道视线紧追着自己,她才偏过脸看向闻迦汀。
“苏总,你真的没有请过私家侦探?”闻迦汀眼眸微眯,语气几分探究。
苏盐刚才点的那几道菜,除了芋仔烧鸡,其余几样都是闻迦汀惯常爱吃的。
要说是巧合,未免牵强。因为这些都是和海城菜系风马牛不相及的苏帮菜。
除了舒阿姨和几个亲近的朋友,还没有人对闻迦汀的口味了解这么精准。
苏盐眨了下眼,“谁知道呢。”
闻迦汀笑说:“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
“上回,”苏盐视线越过茶杯边缘摇曳落在闻迦汀的脸上,她抿嘴笑了下,说, “上回闻医生只是我的客户。”
闻迦汀看着她,修长手掌越过桌面柔云般轻覆在苏盐搭在桌沿上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似有若无地划拨一下,“手这么凉。”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轻抚在苏盐的手背上甚至感觉不到重量,但因为整个右手都被他掌心包裹,指缝被他修长指节慢慢插|入,直至严丝合缝。
苏盐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她只觉得一颗心狂跳不止,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炙烤着,沸腾溢出只是时间问题。
窗外的大雪没有停歇的意思,苏盐心知落子无悔,她手掌一翻,主动与闻迦汀掌心交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