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宫中听闻起火,便知道是你自己放的,”陆端不紧不慢地说,“回来没有找到尸体,他们要下湖捞,我说你没这么蠢。”
“果然,”他说,“你看这不就找到你了吗?这位面熟的很,也好久不见了。”
“玉瑶不日就要进京,连华是她的干姐姐,王爷就算不将玉瑶放在眼中,至少想想我祖父。”易涟清知道此时说什么“是我的主意与连华无关”是没用的,只好将能拦得住他的人搬出来。
只是她似乎错估了。陆端笑了,开始时是低笑,后来笑声越来越大,门外脚步声密密匝匝,似乎将架阁库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以为我在乎?”陆端收了笑容,骤然冷下脸说,“你以为我害怕?”
“王爷一手遮天,满朝文武自然不敢言,”易涟清说,“可是您若是顾及以后,总该留一线余地。当年我祖父满朝赞誉,不也是一朝落难无可挽回了吗?”
陆端看着她:“我不想伤你,营造了月常在,原本你好好在里面呆着便一切如意。你不肯,你偏要逼我杀人,你仔细看,他是为你死的。”
易涟清明知他是在强词夺理,听到这声呵斥,下意识地望过去,阴影像一只眼睛凝视着她。
他是为你死的。谁说过同样的话?那人的声音像尖刀一样刺进她耳朵里,她想说不是,可是说不出口。
是谁对她说了这句话,又是谁为她而死?
天旋地转间,她只看见血顺着剑身滴下来,深色的污渍顺着他肩膀爬上去,对了,那夜她也没问出他身上的血从何而来,陆端走过来,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
他为什么这样恨她?
“我可以当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陆端将剑扔在地上,擦净了手,好像这样能代表他的手是干净的一样,“是我考虑不周,原谅我吧,云涯。”
“王爷,”她说,“你何苦这样相逼。”
绵里藏针,暗流在两人之间涌动,连华还想要说些什么,被她捏了捏手掌。
“不如让她留下,”陆端说,辨不出喜怒,语气好像在说一个布娃娃或者画片,“陪着你也不错。”
“王爷能关得住我一时,还能关得住我一世吗,”易涟清说,“若我没有猜错,宫里几次三番催促王爷了吧。”
“你这样聪明,”陆端说,“简直不合时宜。是又怎么样?”
“王爷若真是有恃无恐,就不必明里暗里恐吓我了。”易涟清说,“当真无所顾忌?”
陆端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被她说中了心思:“你执意要走,我留不住你,只是你要想清楚了,离了我得面对什么。”
易涟清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多谢王爷指点。”
他率先走出去,经过尸体时好似跨过一滩烂肉,看都不看一眼。易涟清穿过血腥味,屏息到了户外才松。
易涟清肩头一轻一重,陆端将她原本披在身上的外衣扔在地上,解开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肩上。她暗自叹了口气。
车轮压过石板,辘辘地响着。
陆端坐在对面,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易涟清垂下头,悄悄捏紧了袖子里的案卷。方才她趁乱从中偷出来,借着防卫的姿势捂在怀里并不扎眼,但这样厚的一本,只要陆端睁开眼稍稍换个角度便能看见。
陆端现下立场不明,她不敢轻举妄动。
易涟清一双手盖在上面,脑中想着对策,没注意到陆端已然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待她回神猝不及防撞上那双眼睛:“王爷……”
“你这样叫,总让我觉着你在叫我父亲。”陆端淡淡地说,“同你之前装模作样地叫我‘世子’相同。”
分不出他在嘲讽还是仅仅陈述,易涟清略微将头抬起一些,并不看他:“你我之间,不必多此一举。”
“不,”陆端说,“这很重要。”
她分不清他的玩笑和正经话,只好权当作过耳云烟,免得掉进陷阱。陆端猝然发问:“你今晚去架阁库,要查什么。”
“旧事罢了,”易涟清说,“连华要查的,旁人的事。”
陆端看着她冷笑:“不必蒙我,定然是钟阁老的事。怎么,当年的事还有隐情?”
易涟清看着他。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端详这个人,将爱慕与怀疑左右相较,钟阁老出事时他也是孩子,翻案时他又并无多少权力。但这不代表他就完全清白。
倘若他看过一次案卷,定然能发现其中的猫腻。他的“无知”到底是因为他后来不曾翻看过案卷,还是心知肚明地装糊涂,袒护什么人?
易涟清不敢试探,决定先处理别的:“成婚之事,还请王爷三思。”
“你又想说你要为呼顿守节?”陆端问,“那就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
易涟清巧妙地挪了挪案卷:“我不嫁并非是为可汗守节,而是实在有心无力。王爷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兆王妃我难堪大任。”
她原本以为陆端听后会说她太看得起自己,但陆端竟然没有,他想了片刻,只扔出来一句:“原来你是怕这个。”
鸿胪寺很快就到,易涟清遮遮掩掩,请陆端先下车。陆端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开了车门跳下去。
易涟清将案卷卷了卷塞进袖子里,希望借着外袍的遮挡蒙混过关,却发现马车旁没有放脚凳,陆端向她伸出一只手。
马车而已,她在草原上不是没跳过车,她道声不敢,想要自己扶着车跳下去,陆端的手无比精确地从她袖子里摸出了案卷。
易涟清后背一阵发冷。
谁知陆端看清了上面的字,说:“这是你第三次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