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落下来的时候她以为是自己的眼泪。
直到鬓发都被打湿,她才发现阴霾正压在头顶,眼眶是干涸的,懦弱的泪不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
她在宫道上奔跑着。他们不敢让禁军来追,那太显眼了,会被人看见的,所以身后只有几个小内侍。
发钗环佩掉了一路,叮叮当当的,却像脱去了身上的枷锁,她迈出的脚步更大了,跑得更快,几乎要借一阵风的力量飘起来。
脚下真的一空,却是狠狠摔在地上,她死死睁着眼睛,把湿润要憋回眼眶里去。
手脚比布还软,他们用昂贵的丝绸裹住她的皮肤,借口说是因为她的皮肤太过娇嫩。不是的,她看着他们鬼魅一般的面孔,是因为他们骗她吃了五石散,皮肤片片溃烂。
怎么能不恨他们。
他们提起易驸马时总是说他太不念旧情不识好歹,用他的例子来教育她,要她入宫争得圣宠,延续易家百年基业。
她顶了嘴,他们将她关在柴房里,高声讥笑,说你以为易驸马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她不信。易驸马有个那样的女儿,又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自然也是皎月一般高洁的人物。她靠着这个度过了艰难的几年。
御书房就在眼前,内侍的手就要抓住她的衣服,她冷色一闪,借势将外套脱下来仍在他们脸上。
门口的侍卫看到了他们,两柄刀架起来:“什么人!”
“我是惠美人,”她跌掉在地上,几个内侍压着她的肩膀要把她拽走,她高声喊,“我要求见陛下!”
“您别闹了,”内侍们赔着笑,“对不住啊,我们娘娘癔症发作了,这就走了。”
“拿开你们的爪子!”惠美人在雨里抬起头,“我要求见陛下!”
侍卫们犹豫再三,才有人慢悠悠进去通传,等着内侍将她拉走,便不用处理皇帝的家务事了。
女人间的争风吃醋而已,何况这些内侍显然忌惮着惠美人,下手不重。惠美人衣衫凌乱,雨水顺着脸颊上的头发流下去,活脱脱疯妇模样,不管不顾地吼叫着。
她用力甩开拉着她的手,但随即赶来的内侍越来越多,有人认出了他们是皇后身边的人,信了癔症的说法,默不作声、目不斜视地等着后宫争斗的结果。
“做什么呢!”忽然一道尖细的声音镇住众人,内侍监走过来,乌皮靴只有鞋底沾了水。他居高临下地训斥道,“说到底也是主子,你们拉拉扯扯是在做什么?”
内侍们讪讪松手,惠美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中官救我!”
“娘娘折煞奴婢了,”他话是这样说的,站在伞下一动不动,“现下兆王爷正在伴驾,您想进去也不成啊。”
惠美人顾不上避嫌,也管不及其他人会如何看她:“我有性命关天的要紧事要见陛下!陛下不见就是兆王我也要等!”
人多眼杂,她不知道内侍监和侍卫之中有多少是皇后的人,嚷嚷出来谁都别想好过。
内侍监从章德太子时伺候过来,谨小慎微惯了,与小皇帝不亲厚。去年年底时险些让小皇帝撤职,位置让给另一个内侍,不过那内侍还没来得及上任,先让兆王杀了。
此后他伺候得愈发小心,生怕说错话让小皇帝想起前面这一桩事迁怒于他。惠美人如此执着,不惜把事情闹到御书房门口,如果不通传,来日皇帝问起,又是一项渎职。
“行吧,奴婢为您通报一声,皇上的决定咱可就没法左右了。”他说着往里走,觉得可能性不大。皇上正跟着兆王学政呢,把她叫进去岂不是坐实了沉溺享乐!
果不其然,惠美人三个字刚说出来,皇帝急匆匆说了不见,边说边心虚地看向兆王。
内侍监补了一句:“惠美人先前在花园中,恐怕与皇后起了口角才来见您的,奴婢猜着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啪一声。两人目光同时看向陆端。陆端问:“她和谁在一起?”
“皇……皇后娘娘。”
“惠美人母家是谁?”陆端又问。
小皇帝茫然地转向内侍监:“朕不记得了。”
“回陛下王爷的话,惠美人是易家女。”内侍监扑通跪倒。
陆端思量片刻:“带上来。”
惠美人进殿时身上披了一件干斗篷,斗篷下面的裙角还在滴着水,她鬓发凌乱形容狼狈,跪倒时有了哭腔:“求陛下王爷救救长公主!”
陆端的手一下攥紧了。小皇帝还不明所以:“什么长公主,救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你的鞋呢?”
惠美人求助的目光望向陆端:“皇后泛舟湖上,欲杀长公主于画舫!”
“皇后乃是一国之母,为何要这样做,”陆端似乎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再者说,就算皇后要杀长公主,余本王有什么关系,我又如何知道你不是借刀杀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易家与易涟清的关系早在易驸马那里就断了,易涟清后来被钟阁老收养,和易家更没有来往,惠美人虽然也姓易,几乎与陌生人无异为什么冒着被皇后报复的风险来报信?
惠美人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从手腕上褪下那个宝石镯,双手呈了上去。她盼望着当年的旧事还有人能记起,至少能证明她在祠堂中的那些反抗是有来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