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死人,每个人都该死,每个人都找不到该死的理由。
易家林家不好查,公主府和钟府还不好查吗?
陆端在这时说:“云涯,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易涟清没说话,分明是在用眼神问他:为什么。
陆端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直到昨天他才猛然发现,或许梦中世界里那些看似天命难违、不可阻挡的事,还有更深的原因。而他们的结局最终变成一死一出家,可能正是因为他做的太少,她做的太多。
思及此,他当机立断:“你即刻修书一封给钟玉瑶,让她带你同往江南,在收到我手书之前不要回京。”
当初他着急忙慌召回易涟清,是以为危险在关外,现在看来,京城中才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先把易涟清她们送到江南去,没了后顾之忧才好大动干戈。
易涟清见他如此,皱着眉:“王爷当我是烫手山芋吗?一道命令要我回京,一道命令又要我去江南,生杀予夺全在您一念之间,我们都不配在您身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端说,“你难道不知道京城中危险吗,昨日的经历今日便忘了不成?”
“若因危险就退缩不前,放任凶手逍遥法外、真相蒙尘,对不起我祖父,也对不起我的心,”易涟清说,“岂能因为害怕引火烧身裹足不前?你忘了我们的开蒙不成,‘虽九死其犹未悔’。”
陆端也有些怒了:“你不要拿阁老压我,倘若他泉下有知,难道就愿意看你为了他以身涉险?”
“祖父心疼我,我更不能让他失望,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连累家人四散奔逃,我猜祖父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捅刀子。”易涟清说。
“那也不值得用命去填!”
“只有我的命珍贵?祖父、当年牵连下狱的大人们,为了保全我和玉瑶被降罪的那些人的命难道就不珍贵吗?”易涟清说,“他们为了祖父和我舍生忘死,而我还没开始查就先退缩,我良心难安。”
陆端看着她,嘴唇颤抖,有一瞬间他想说没错,那些人在我看来无足轻重,只有你的命要紧。但他说不出口,易涟清不是那种人,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在脱口而出的前一秒,理智管住了他的嘴。话一出口,从前再深厚的感情也不顶用,他不想让易涟清知道从前的他已经彻头彻尾地变了。
虽然他的许多表现都已经把那个君子形象毁坏得差不多了,但他知道易涟清心底是相信他从一而终的。他害怕打破那个由回忆和赤子之心构成的形象后,易涟清会发现神像后面的他自私自利、狠毒阴险。
“我不与你争辩对错。”陆端平复半晌,端起茶喝了一口,“你要查,我不拦你,但我不想见到钟家人,尤其是钟玉瑶了。”
“那就送玉瑶回去,”易涟清很快说,“我现在就写信给她,让她不要到京城来了。”
陆端说:“你要想好,你在京城一旦有了动作,对方要想迫使你停手,必然会先拿钟玉瑶开刀。她一个孤女,远在江南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你要为了死人害死活人吗?”
这话正中要害。易涟清沉默下来,似乎没能想到万全之策。她手上没人,旧识都在天南海北,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交情还有几分不好说。陆端见吓住她,轻轻松了口气。
“那便只能将她送去关外了。”易涟清说,“西突厥的族人可信,我让她带着我的信物过去。”
而且西突厥残部并入大梁后也安稳不少,老弱妇孺在都护府中。世家子弟都不爱到边关吃苦,他们的手伸不远,危险相对少些。
陆端听了又咬牙:她甚至都敢信西突厥的蛮人!
“小姐,恐怕来不及了。”从他们两人开始争吵的那一刻就装作壁花的连华忽然开口,“钟小姐已经到长安了。”
“玉瑶到了?”易涟清且惊且喜。
连华点头:“何况这些年过去,钟小姐成长了不少,既然是为钟阁老翻案,小姐为什么不问问她?”
听连华这样说,陆端的心狠狠向下一沉。随即他一转念想到从前钟玉瑶黏着易涟清的样子。他不信她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去送死。
另一边的京城外,一辆马车从官道上缓缓驶来,停在城门前,车夫拿掉了脸上盖着的草帽,冲着车里说:“丫头,人家要咱们的文牒呢。”
里面伸出一只手,递来文牒,检验之后通关放行,马车停在钟府门前。车里的人不等车夫放脚凳,自己跳下来,仰头看着钟府。
钟府虽然不比高门大户,从前阁老的学生络绎不绝,也称得上是风雅门庭,后来抄家荒废了几年,翻案后为彰皇恩重建一次,总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门前两桩拴马石换成了石狮子,庞然大物挤在小路上,说不出的憋屈。牌匾换了御笔亲书的忠贤府,木色的柱子涂了新漆,鲜艳得僵硬,好像个强颜欢笑的半老徐娘。
少女仰起头,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