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徐清泽解释道:“虽然方式有点简单粗暴,但既然龙渊残片选择了你,它就是你的东西,我们要拿走当然得给你点补偿。这个,除了能镇魂还能感应危险,以后如果再遇见类似的东西……“他指了指自己肚子,”就不至于吃下去了。”
早在山洞的时候,闻朔就从徐清泽的只言片语猜到了自己与那枚不详碎片之间的关系,后来在山崖的时候,他看着灵鹿一点点衰弱下去的身体,思考了许久,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在遇到徐清泽之前,他一直如同一只蒙昧初生的野兽,只凭直觉做事,但经此一事,他仿佛被点化了一般,自出生以来蒙在意识中的薄雾被驱散开,他骤然窥见自己身上的真相,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酝酿诞生。
——只要他还存在于这里,就有可能给同伴带来危险和麻烦。
他终究不是山林妖兽。徐清泽这样的人类才是与他最相像的同族。
闻朔有些失落地垂下头。
“好了,我该走了。”徐清泽话讲完,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头发。
这回闻朔怀揣心事,倒是没有躲他。
徐清泽满意地摸完,满意地转身,与他错肩而过,然而刚走出一步,便感觉迈不动脚步了。
他沉默片刻,小声道:”……手劲挺大。”
——他正努力地把自己袖子的一角从闻朔手里扯出来,可这小孩手劲颇大,仿佛钢筋铁爪一样,任徐清泽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你是不想让我走吗?”徐清泽哭笑不得地低头看他。
闻朔依旧垂着头,不答。
吴擎苍见他磨蹭半天迟迟不归,提着剑走过来,眉头中间再度皱成川字:“怎么回事。”
徐清泽徒劳地扯扯衣袖,苦笑道:“太受小孩欢迎了怎么办。”
吴擎苍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那白眼翻得扬眉吐气,翻得十分标准,眼神晃一圈下来,正好落在闻朔身上,于是吴擎苍一眼便瞅见闻朔脖子上挂的玉佩,额角再次突突直跳,他指着徐清泽道:“你怎么又把你的东西给他了——”
徐清泽最怕他唠叨,赶忙抢先一步岔开话题,转身蹲下对闻朔道:“你是不是还想吃糖?乖,你先放开我,我们去镇上再给你买点。”
语气一听就是在哄骗小孩。
但闻朔岂是一般小孩,他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大人。
就在徐清泽纳闷这小孩心里瞎琢磨什么的时候,下一刻他居然看见闻朔微微张开嘴巴,喉咙挣扎着里发出不同于野兽嘶吼的声音——竟是开口说话了!
这可把徐清泽小小惊了一下,什么野孩子能无师自通学会说话?这分明是天才。
“走……”
闻朔的声音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稚嫩,青涩,却因第一次模仿陌生语言的音调而显得生硬迟疑。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这可是从野人进化至文明的象征,是气运之子命运齿轮发生转动的历史性时刻!
言泽此刻和徐清泽一样,内心震惊过后,用饱含鼓励的眼神看着他,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走……”闻朔又说了一遍,这次多加了一个字。
徐清泽顿时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想跟我走?”
闻朔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
吴擎苍表情微变,蓦地拉了拉徐清泽胳膊:“喂,你可别犯浑,你想带他去哪儿?回天衍宗?”
徐清泽仿佛没听见一样,接着问闻朔:“因为那只灵鹿死了,你没地方可去了吗?”
还是点头。
吴擎苍:“他根本就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只是会这一个动作吧!”
谁知闻朔面无表情地转向他,摇了摇头。
吴擎苍:“……”
徐清泽轻叹一口气,他的脸隐在阴影之中,吴擎苍没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可闻朔却透过黑暗,清楚地看到徐清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闻朔捕捉到了,但当时没能看懂。
直到数年之后,记忆重现了这一幕,身为局外人的言泽看懂了,但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那是一种不忍的目光。
这种情绪一闪而过,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徐清泽很快便神色如常地笑了笑,用难得正经的声音对吴擎苍说:“我要带他回宗门。”
随后立刻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面对闻朔:“我可以带你走。不过你可能会走上一条有点辛苦的路……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吗?”
闻朔歪了歪脑袋,没听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徐清泽再也不顾吴擎苍的极力反对,任由闻朔攥住皱巴巴快变形的衣袖,将佩剑祭出,准备带他一同御剑。
“对了,你还没有名字吧。”临走之前,徐清泽忽然想起来,“既然要带回宗门,总得有个名字才能跟师尊交代吧。”
他抬头看了看闻鹿山清冷孤寂的夜晚,连一丝惨淡的月光都没有。
“今晚是朔月啊。”他说。
低头摸了摸闻朔蓬乱的头顶,被他不大情愿地甩开,徐清泽笑道:“你生在闻鹿山,走在朔月之夜,就叫闻朔吧。”
言泽心想,原来这个名字是徐清泽取的。
闻朔一张小脸依旧做不出太多表情,所以始终表现得很严肃,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反正徐清泽说什么他都迟疑地点头。
“闻朔,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孩琥珀色的眼瞳紧紧盯着徐清泽,点了点头。
“跟着我,从今往后,你都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