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景象在宿知鸢剑气的震荡之下,本来就已经显露出了有些不堪的原貌。后来又被碾碎掉了很多惊悚灵异的破布娃娃,看起来就像是经历过屠戮的败军之城,满目断壁残垣,没有半点人烟。
而在那不知名的器灵一句话说出以后,这座空城的街道上,忽然凭空冒出来了一口井。
宿知鸢眼含警惕地盯着这横空出现的枯败水井,片刻之后,只见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搭在井边,紧接着另外一只手也伸了出来。
那一看就是一双少女的手,年纪不会太大,甚至连及笄与否都很难判定。宿知鸢不知道这千机海的器灵想耍什么花招,维持着单手持剑的姿势没有动。
可就在这时,站在她身边的穆千苏却忽然上前一步,看起来竟是想要走到井口去一样。
“你干什么?”冉青把穆千苏看作最可能成为自己嫡传师弟的人,十分期待他能渡过天劫,见状顿时眉间一跳,火急火燎地想把他往回拖,“现在什么都还没弄清楚,你可别过去送死啊。”
冉青是真的着急,拽他的时候用的力也不小,可是穆千苏的脚下就像是生了根一般,冉青本以为可以直接将人拖回身边,结果反而是自己往对方的方向踉跄了一步,当即震惊地看了过去。
他语气带着十足十的震撼:“现在武将世家出来的孩子,体术已经能练到这种程度了吗?”
宿知鸢听见身侧传来的动静,余光往他们二人那边扫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么一眼,却让她挑起了眉头,有些惊讶。
穆千苏没有将目光投在他们任何人身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水井,里面已经不仅是怒火,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冰冷杀意。
仿佛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识海初开,会得意洋洋,满脸戏谑地用钱买人改口,时而桀骜不驯但时而又很乖的少年,而是一个满心只有恨意和屠戮的复仇者。
宿知鸢甚至觉得,穆千苏不应该生着一双稚气未消的偏圆眼睛,或许丛林之中动物的竖瞳,长在他的脸上会更合适。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种无边无际的念头,转而决定以后要好好关注一下穆千苏的状态。
天赋高的人大都天生敏感,走火入魔的可能性也比别人高。
要是穆千苏还没入她内门,就先一步因为滋生心魔,绝了以后的修炼之路,那乐子可就大了。
宿知鸢重新看向眼前的水井,此时井中人已经露出了半个身子。
她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头戴琳琅满目的凤冠,身上脸上并无任何伤痕,表情却惊恐骇人。
宿知鸢看着井中人清丽的五官,这张脸酷似容竺,她一下子明白了穆千苏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这就是梁国皇后之女,死在和亲之路的十九公主容衫。
容衫的身体并非实体,而是类似灵魂的透明状态,一看就是肉身已毁,魂魄也被千机海的器灵抽出来拘到这里,此时拉她出来,必定也没安什么好心。
她双手抓着沿口,下半身却深陷在井里,似是看到了穆千苏这个熟人,嘴巴一张一合地要说什么,可是却吐不出一个字。
穆千苏忍无可忍,紧紧咬着牙,又往前走了几步。
这次换宿知鸢快步上前捏住他的手腕,在对上对方已经变得猩红的双目时,很轻地摇了摇头。
“没用,这只是容衫的分身,充其量只抽了一丝精魄。”宿知鸢并不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如实告诉他,“只有继续看下去,才能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穆千苏看着她一如既往平静的眸子,睫毛抖了抖,最终还是点头,嗓子有些哑,“对不起,师尊,我冲动了。”
宿知鸢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继续提剑站在最前方,微微扬起头看向前方唯一一座没有倒塌的高楼,那里盘旋着一团黑雾,器灵的声音就是从中传出来的。
她没有再看井中的容衫,望着那团黑雾:“你究竟想说什么?”
似乎是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黑雾没有静止在原地,而是在一瞬之间来到井边,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脚腕绑着铃铛的红衣女郎。
她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味道很浓惑人得很,尽管离得不远,宿知鸢还是闻得清清楚楚。
红衣女郎弯腰与容衫对视两秒,忽然伸手掐住对方的脖颈,直接干脆利落地将容衫从井中拖出来,逼迫她匍匐在自己面前。
魂魄之体没有呼吸,可容衫被她钳制住脖子,还是忍不住想要扒开她的手,只可惜都是徒劳。
而直到这时,宿知鸢才总算明白容衫不从井中爬出来的原因。
非是她没有能力,也不是她不想这样做。而是她的下半身此时已经变成了鱼尾,就像是幻境未破时,那个卖扇子的摊贩一样。
容衫出身皇族,虽被遣嫁和亲,却不代表可以可以接受,自己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红衣女郎的手半松不紧,堪堪控制在足够容衫无法逃离的范畴,面带可惜地看着宿知鸢,“此方幻境不好吗?大家是旧相识,如果您识趣一点,别把一切掀开,你我间也不是不能和和气气的。”
宿知鸢冷笑一声:“你是说装作看不见这满城亡魂,和那些不知道怎么变成了鱼的人,回日月宗复命说什么都没发现吗?”
红衣女郎脸上的笑容更大,她一把将容衫重新按回井中,状似温柔地问:“不然呢?”
“我在这片海盘桓多少时日?”
她说到这里,脸上快速划过一抹憎恨,质问道,“这百年间,你们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宿知鸢一时无言以对。
五百年前的战役让所有宗门损失惨重,之所以不愿踏足千机海,既是不想面对,也是不敢面对。
她出声问:“你是谁?”
红衣女郎听她这么问,又恢复了刚刚现身时,那副格外柔婉随和的姿态:“玉京尊上如此聪慧,难道猜不出来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