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知鸢沉默少许，解释了一句：“已经五百年了。”

在这五百年间，世事巨变，她作为日月宗的长老曾多次平乱，见识过残酷不亚于千机海的现场，如果始终学不会遗忘两个字，那么站在这里的便不会是宿知鸢。

对于千机海那件事，她的记忆确实已经很模糊。如今回忆，想起的也只是夹带着血的风呼啸到脸上，那种温暖的触感，以及举目四望俱是尸骸的窒息和绝望。

至于谁的尸体没被找到，谁的随身法器未被带走，上了遗失文卷，她是真的没有印象了。

那红衣女郎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声愈发凄厉起来：“我们被永远留在这里，凭什么你能轻飘飘地告诉我，已经五百年了？”

容竺的魂魄还在挣扎着想伸手出来求救，她攥住人脑后的头发，语气漠然：“实话告诉你，这小公主已经被我炼成了怨灵。”

红衣女郎话到此处顿了下，望了望四周在宿知鸢一剑之下，化作粉末的傀儡娃娃和人皮骨扇，“不，准确的说是——他们。”

她的视线转了一圈，再度看向宿知鸢：“您不是看过海面上的鱼了吗，如果你们找不到我本尊的话，那就是容衫最终的命运。”

“她现在没完全失去神智，或许还有机会投胎为人。”红衣女郎随即同样跳入井中，声音中带着几丝扭曲，又掺着说不清的快意，“可若是你们迟迟找不到我的本尊，便只能看着她彻底沦为彻头彻尾的鬼鱼。日复一日地仰望月光，渴望脱离这一方天地……”

女子的声音逐渐小下去，最后只有余音顺着深井往上传。

宿知鸢率先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井边，往下看了一眼。

“这里应该就是入阵的地方，如她所言，想在容竺被彻底炼化前，必须找到这器灵的本尊。”她说到此处将头转向冉青，提醒道，“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冉青努努嘴，看起来像是想劝她说直接追过去太危险，但是话到嘴边，他悄悄瞥了一眼身型有些摇摇欲坠的穆千苏，又点了点头：“没问题，我打头阵。”

“那梅姬第二个，我垫后。”宿知鸢快速吩咐着，一把将穆千苏同样拎到井边，“冉青就在下面等着，不用担心没人接的问题。事不宜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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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在海底，纵然是下了井，里面也不会像地面的井中一般，底下尽是尚未干涸的水和淤泥。

宿知鸢最后一个落下来，双脚踩在地上，一走一过，鞋底不会沾一丝尘土，瞧上去有些反常。

她半分都不觉得那器灵会这么好心，将困人的阵法内部设置得如此干净。在反复确认了几遍，弟子们都没有受伤后，即刻便用随身佩剑在地上杵了几下。

青鸿剑无端被用来锄地，顿时十分不满地震颤起来。然而宿知鸢丝毫不管它微弱的反抗，挑了个地势低的地方继续往下挖。

那剑见主人不理睬自己，过了一会儿便也不再闹脾气，开始配合着她卖力挖土，没一会儿，还真给这一人一剑挖出了东西。

地面上覆盖着的白沙只有薄薄的一层，青鸿剑锋利异常，在挑开了几颗碍事的石头之后，迅速翻出了地底埋着的东西。

那是白骨，数不胜数的白骨。

他们此时踩着的根本就不是海底自然沉淀的泥沙，而是一片由死物遗骸堆积而成的平地。且这片白沙一眼望不到边，没人可以估量出这片区域长几许宽几许。

宿知鸢蹲下去翻弄了两下，梅姬已经垫着手帕，捧着一截骨头走了过来，很是笃定地道：“师尊，这并不像是人骨。”

虽然千机海这些年频繁翻船，常常有行人在此罹难，但她看着手中这看起来像是刚死没多久，骨头上还粘连着一点皮肉，极其像蹼的构造，深深皱起了眉毛。

梅姬其实也觉得此事不会那么简单，但见状还是不由得问：“您觉得有没有可能，这里就是所有死去生灵的埋骨之所，跟那些遇害的百姓没有太大关系？”

宿知鸢听她猜测的时候，自己的手上也未停。这边梅姬讲到‘没有太大关系’，她正好挖出了两颗极像人类的头骨，一点下巴，示意对方凑过来查看。

“我不这么觉得。”宿知鸢回忆着卖扇子的蓝眼睛怪物，“那个抓住你的摊贩，和门口两个守城的护卫，都生着人面兽身。如果是他们死去的话——”

她话罢停顿了一下，指着自己和梅姬找到的东西：“就可能出现现在这样的骨头。”

“没错。”穆千苏勉强逼着自己从直面容衫被炼化的场面中脱离出来，也开口推测道，“刚刚见到的十九公主，虽然并非本源，但也是半人半鱼的样子。”

“然后那个，那个红衣服……”

他想了片刻，似乎在脑子里过了遍这世上所有恶毒的词语，但最后还是照着衣装描述：“那个红衣服的女人也说了，公主的炼化还可以叫停；但只要时间一长，她就会变成先前在海面上出现的鬼鱼，失去转世轮回的可能。”

冉青一开始被宿知鸢选进来，就是因为机关之术得到了赏识。此刻他下来之后，并没有像别人一样在四处翻找白骨，而是拿着个破破烂烂的罗盘左右定位。

眼下竖着耳朵听到这里，也不由自主地顺着穆千苏的称呼叫：“照你们这么说，那个红衣女人炼化活人，还是分着来的？”

有的弄成半人半兽，摆在海底城给自己干活；有的直接炼为成鱼，在海面上不停蹦蹦跳跳，渴求永远也求不到的自由。

冉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越说越变态，她弄这些干什么？”

“也许是为了……报复。”刚刚红衣女郎跟宿知鸢的对峙，涉及到了当年那场让所有人都痛心不已的大战，梅姬的口吻极其小心，“她被困在千机海出不去，所以就不想让别人好过？”

宿知鸢察觉到她的谨慎，扯了一下唇角没在意，半点不避讳地嗯了一声：“有这个可能，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想法。”

穆千苏下意识问：“是什么？”

如果红衣女郎真的只是纯粹为了报复，当这摆明了是来查案的一行人出现时，她就不该还妄图瞒天过海，弄出一个相安无事的海底城，想引导他们就此离开。

比起破罐子破摔鱼死网破，这样的做法更像是在隐瞒什么。

“她炼化活人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好玩？这个可能并不大吧。”宿知鸢自问自答，随后又捧起一块像是鱼鳃的东西，“还有，有关活人炼化的程度，究竟是彻底变成鬼鱼还是半成品，是她可以全然操控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