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宴厅内的喧嚣如潮水般褪去,只余陆晔、温桓与陶侃三人。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明明灭灭,将三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投在雕花木墙上,恍若皮影戏里无声的剪影。
陶侃斜倚在朱漆雕花椅上,双颊泛起醉人的酡红,连耳尖都浸着酒意,发冠歪斜,几缕发丝垂落额前。他执起酒樽的手微微发颤,琥珀色的酒水顺着杯沿溢出,在食案上蜿蜒成细流。“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含混地嘟囔着,忽然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喉结剧烈滚动,酒渍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陆晔端坐着,身姿挺拔如松,手中茶盏轻晃,茶汤泛起细小涟漪,却不见一滴溢出。他目光沉静,似笑非笑地望着陶侃,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眉眼间尽是洞悉一切的从容。温桓则微微皱眉,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眼神在陶侃与陆晔之间游移,似在权衡着什么,气氛在沉默中愈发显得凝重。
陶侃目光迷离,透过苏冰瑶,望向远方,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烛火轻轻晃动,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更添几分凝重。陆晔端起酒樽,浅酌一口,目光在陶侃和苏冰瑶之间流转,似在斟酌着什么。温桓则微微皱眉,凝视着陶侃,似乎在等待他开口。“苏姑娘,按辈分算,你得喊我一声叔叔 。初见你时,我竟晃了神,你与她像得惊人。不光身形、容貌如出一辙,对时局敏锐的洞察力,都如复刻一般。话至此处戛然而止,他别过脸,指节捏得发白。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斑驳地落在他衣袍上,宛如岁月镌刻的伤痕。”陆晔心中震撼,原来这便是陶公人到中年,还孑然一身的缘故,怪不得每每见他眼底总藏着化不开的落寞,现如今听说名下只有一养子叫陶瞻。风穿过檐角铜铃,发出清脆声响。陶侃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他目光如炬,透着久经沙场的锐利:““如今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这荆州之地,更是纷争不断。” 陶侃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伸手在舆图上划过,“北面石勒虎视眈眈,西面杜弢余部仍在滋扰,而咱们内部……”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神色凝重。苏冰瑶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秀眉紧蹙,轻声叹道:“如今流民四处奔逃,不少郡县民生凋敝,若再无妥善应对之策,只怕根基不稳。”温桓微微颔首,接过话茬,神色严肃:“军事上,兵力分散、调度不畅的问题也亟待解决。各城守军各自为战,一旦遭遇强敌,难以形成有效防御。” 他拿起案几上的竹尺,在舆图上比划着,“依我之见,需整合兵力,设立军事据点,相互呼应,方能增强防御。” 陶侃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陷入沉思。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唯有烛芯燃烧的噼啪声,气氛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许久,陶侃猛地抬起头,目光深邃如炬,随即又一身叹息道:“诸君所言极是,当下局势严峻,地方势力割据,各士族力量不容小觑,中央整治力量难以集权,实在让人忧心“。摇曳的烛火在青铜灯台上不安地跳动,厅内披上了一层捉摸不定的光影。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后,陶侃缓缓抬起头,目光里的锐利瞬间化作柔和,看向苏冰瑶。他的声音如春风拂面般温和:“此番你舅舅来信,特意叮嘱我多加照拂你。苏姑娘,往后行事务必诸事小心,武昌郡内大可安心游玩,我定尽地主之谊,但建安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站在一旁的温桓,敏锐地捕捉到陶侃话语间的深意。他注意到,陶侃说话时,目光看似对着苏冰瑶,余光却时不时扫向自己。温桓心中顿时了然,陶侃这番话,表面上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实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温桓微微颔首,眼神里流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他深知,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雕花红木椅发出细微吱呀声,陆晔指尖摩挲着杯沿,茶汤表面的涟漪倒映出他眼底的思忖。忽然想起那日谢子玄深夜来访的情景。少年衣袂染着晨露,星子在他眼底熠熠生辉,说出的话却如惊雷:“老师,若任由他们鱼肉百姓,这官场和泥潭有何分别?” 想到这儿,陆晔暗暗叹了口气,这潭水太深了,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可子玄那孩子的眼神,又让他无法置身事外。当下,陆晔也是心下了然,看来他们此番到来的诚意有了,但是筹码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