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早在两天前,密探送来的血书就已让温桓彻夜难眠。那泛黄的绢帛上,寥寥数语便宣告了陶瞻的死讯。这些时日,他反复在心中演练告知同伴的场景,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此刻,他望着人群中慌乱的身影,喉结艰难地滚动,藏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冰凉的剑柄传递着丝丝寒意。
不远处,苏冰瑶呆立在绸缎摊前,指尖死死揪着一匹素白绸缎,关节泛出青白。鼎沸的人声在她耳中逐渐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迷雾。风裹挟着细沙扑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远处灰暗的天际,那里乌云翻涌,似有暴雨将至。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珠滑过脸颊,在燥热的空气中迅速蒸发,只留下两道咸涩的泪痕。她的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单薄的肩膀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孤寂。
“这乱世,人命竟如风中残烛般脆弱……” 苏冰瑶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却被呼啸的风卷入喧嚣的集市,瞬间消散。她想起陶瞻英气的眉眼,想起他在鲁城时与众人把酒言欢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钝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扎进心脏。此刻的她,只觉这乱世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困在其中,生命在战火与纷争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暮色如墨,将集市的喧嚣渐渐吞噬。温桓远远瞧见苏冰瑶单薄的身影在人群中摇摇欲坠,眉头瞬间拧成结,衣袂翻飞间已快步穿过熙攘的人群。他微屈双膝,放低姿态,声音裹着夜色里难得的温柔:“苏冰瑶姑娘,节哀。陶瞻的事,我两天前就知晓了,这些时日,我反复思量,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向你开口。” 温热的呼吸拂过苏冰瑶耳畔,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苏冰瑶如遭雷击,浑身剧烈颤抖,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晃,在暮色里划出细碎的光痕。她缓缓转过脸,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眶通红如浸了血的玛瑙。温桓望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喉间像是哽着块烧红的铁,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却仍强行压下情绪,神色愈发凝重:“如今,咱们片刻都耽搁不得,当务之急是尽快前往江州城。”
马蹄踏碎月光,苏冰瑶伏在马鞍上,心绪如乱麻翻涌。她悄然侧目,瞥见温桓被月光镀上银边的侧脸。他下颌线条紧绷如弦,星眸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目光死死盯着江州方向,仿佛能穿透黑夜,看见战场的硝烟。苏冰瑶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忽然觉得这人既熟悉又陌生,好似永远隔着一层迷雾。
陶瞻战死的消息如乌云压城,苏冰瑶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陶公抚尸痛哭的场景。老人佝偻的脊背、浑浊的老泪,还有那撕心裂肺的悲号,如尖锐的钢针般扎进她的心脏。“陶公如今一定痛不欲生,” 她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应当折返武昌,陪在他身边安慰一二。” 话音未落,一阵夜风掠过,卷起她耳畔碎发,也吹乱了这乱世里脆弱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