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鲁城,苏冰瑶和温桓启程到寻阳,随行的多了谢子玄、陆子灵以及庾道季。寻阳城内,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有身着粗布麻衣的普通百姓,肩挑着自家的物产,或是新鲜采摘的蔬果,或是手工编织的竹篮、布匹,匆匆进城,期望能在城中集市换得些许银钱。也有行色匆匆的商旅,赶着驮满货物的骡马,骡马身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在城门口扬起一阵尘土。守城的士兵虽身着甲胄,却也难掩疲惫之色,他们手持长枪,眼神倦怠地扫视着进城的人群,偶尔例行检查一下货物,在这动荡的苏峻之乱时期,维持着这城门口勉强的秩序。踏入城内,主干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楼的招牌在微风中摇曳,酒旗上的字迹已然有些褪色,却依旧醒目。店内飘出阵阵酒香,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伙计们站在店门口,热情地招揽着顾客:“客官,里边儿请,小店刚酿的美酒,还有地道的浔阳鱼,包您满意!” 隔壁的布庄,摆满了各种绫罗绸缎,色泽鲜艳,质地精良,可前来光顾的顾客却寥寥无几,老板坐在柜台后,愁眉不展,时不时望向店外,期盼着能有大主顾上门。街道上,百姓们神色匆匆,脸上带着几分焦虑与不安。孩童们在人群中穿梭嬉戏,却也少了往日的欢快,大人们不时呼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眼神中满是担忧,生怕一不留神,孩子便在这混乱的世道中遭遇不测。街角处,几个说书人正口若悬河地讲述着当下的局势,围了一圈听众,他们时而皱眉,时而叹息,听到苏均叛军的暴行时,人群中更是发出阵阵愤慨的低语。阴霾沉甸甸地压在寻阳城头,冷风如刀,割过街巷。陶瞻战死的噩耗,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迅速在这座小城内蔓延开来。集市上,几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百姓,正围聚在一处角落,神色凝重,窃窃私语。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眉头紧皱,眼中满是悲戚,叹息道:“听说了吗?卞壸将军领兵去平定苏峻叛乱,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众将士拼了命抵抗,最终血洒疆场,以身殉国。他那两个孩子,卞眕和卞盱,也是铁骨铮铮,毫不犹豫地跟着父亲杀入敌阵,直至力竭而亡。”
旁边一个年轻后生,攥紧了拳头,脸上肌肉因愤怒和惋惜而微微颤抖:“唉!当时的场面,必定是尸山血海,惨不忍睹。听闻陶公陶侃之子陶瞻,也在这场混战中丢了性命。”
另一位中年汉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多好的年轻人啊,说没就没了。他们为了守护家国,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实在令人痛心。” 众人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唯有风声在耳边呜咽,似在为那些逝去的英烈哀歌 。寻阳城里,流言像冬日的寒风般四处肆虐,苏冰瑶刚一踏入集市,陶瞻战死的消息,就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向她。苏冰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竹篮 “啪” 地一声掉落在地,篮中的蔬果滚落一地。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怎么会这样…… 陶瞻他还那么年轻……” 苏冰瑶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想到与陶瞻平日相处的点滴,他的爽朗笑声,他的意气风发,如今却阴阳两隔,苏冰瑶的心像被千万根针扎着,痛不欲生。而此时,陶侃的安危,又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苏冰瑶心头。她深知陶侃对此次平叛寄予厚望,如今儿子战死,他该承受多大的打击?暑气蒸腾的午后,蝉鸣在柳梢头撕扯得人心烦意乱。谢子玄与庾道季相对而坐,茶肆竹帘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斑驳光影。谢子玄正要将青瓷茶盏送至唇边,忽听得邻桌茶客一声惊呼:“陶瞻将军战死西陵!”
“当啷 ——” 茶盏坠地的脆响撕破空气。滚烫的茶汤泼溅在谢子玄月白长衫上,晕开深色痕迹,他却浑然不觉,指尖还保持着握杯的僵硬姿势。瓷片在他脚边炸开,仿佛炸碎了整个世界的宁静。
庾道季 “嚯” 地起身,木椅在地上拖出刺耳声响。他额角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藤蔓,双目通红似要滴血,拳头重重砸向斑驳的木桌,震得粗陶茶壶剧烈摇晃,杯盘相撞发出刺耳的叮当声。“苏均逆贼!竟害陶瞻兄弟性命!” 谢子玄声音发颤,颤抖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泛出青白。他眼前浮现出与陶瞻共饮时的豪迈场景,那人爽朗的笑声仿佛还萦绕在耳畔,此刻却化作利刃,剜得他心口生疼。
“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庾道季猛地掀翻桌上残茶,褐色茶汤顺着木纹蜿蜒而下,如同蜿蜒的血泪。他腰间佩剑随着动作铿锵作响,“陶家为朝廷鞠躬尽瘁,竟落得这般下场!” 话音未落,茶肆里其他食客纷纷围拢,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谢子玄抓起案上佩剑,剑鞘撞在桌角发出闷响。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是熊熊燃烧的怒火,转身便要往城门方向奔去,恨不得即刻披挂上阵,手刃叛贼,为陶瞻讨回公道。
烈日炙烤着青石板路,喧闹集市蒸腾着热浪,油坊飘出的焦香、肉铺散发的腥气,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温桓负手立于集市另一头的酒旗之下,玄色衣袍被穿堂风鼓起又落下,身姿挺拔如松。周遭人群得知陶瞻战死的消息后乱作一团,有人攥着染血的战报瘫坐在地,有人惊慌失措地互相推搡,唯有他眉眼冷峻,宛如一尊凝固的青铜像,在骚动的人潮中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