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灯光从周聿头顶打下,在他眼皮底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那双漂亮的、清澈的、无辜的眼睛,此时就像是被主人抛弃的流浪小狗的眼睛,怯生生地偷瞄着毛乙坤。
周聿小声地解释:“我只有他这一个亲人,我......”
“放屁!他算你哪门子哥哥!”
毛乙坤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被他气得上头,直接出声打断,“你只有一个弟弟!五年前已经死了,你是个孤儿,林津年在骗你!你清醒一点!他这是为了方便更好地控制你!!!”
周聿捕捉到他言语间的关键词,微微抬起眼,面无表情地重复他的话:“孤儿?”
“对!周聿,我知道你失忆了,但我还是得告诉你,虽然事实有点残忍,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林津年对你做的事,和你的身世。”
周聿垂下眼神,缩着身体靠后,抵住背后的墙:“你说。”
看着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毛乙坤欲言又止,似乎有点于心不忍,但一想到之前那些事,他的愤怒就又在体内燃烧起来了,几乎要把他的眼睛烧红。
“那个林津年之前差点儿强了你!他,还有程言,苏云安,他们当年在包厢里欺负凌辱你!就当着我们的面!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是你哥哥吗?!哪个哥哥会对自己的弟弟做这种事?!”
连毛乙坤自己都说不清这股来势汹汹的怒气从何而来,明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一想到周聿被他们三个人羞辱的画面,毛乙坤还是暴躁地想杀人。
他用力踢了一脚墙,抬起手臂扳过周聿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
毛乙坤脸色阴沉,对着周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质问:“有哪个哥哥会对着自己弟弟产生这种畸形,变态,不正常的情感,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恶心吗?周聿其实觉得还好,可能他真的是林津年的弟弟,就算两个人不是同一个父母生的,那他们也是一类人。
可他不能反驳毛乙坤,毛乙坤算是他现在唯一能自救的突破口,他得哄好他。
是的,周聿只想自救,其实他不相信毛乙坤,不相信穆解旭,更不相信其他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如果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自己,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周聿绷紧的身体顿时脱力,整个人贴着墙面往下滑,然后被毛乙坤握着胳膊托住,抱在了怀里。
他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委屈,搂着毛乙坤的脖子,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将眼泪尽数流在毛乙坤的肩膀上。
“那我到底是谁?我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孩子。”他趴在毛乙坤的肩头呜呜地小声哭,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
“你怎么可能没人要呢?你以前那么受人喜欢,江寄,张劲厚,左鉴鋆......他们都喜欢你,还有......”
毛乙坤爱怜地摸他的后脑勺,用温热的手心包裹住周聿握紧的拳头,声音慢慢软了下来:“你还有我啊。”
他给周聿絮絮叨叨地讲着往事,连周聿备受欢迎的乐队,江寄喜欢给他送的红烧牛腩,以及左鉴鋆以为他死去后,为了纪念他而在学校捐赠一幢楼的事,全都一一告诉了他。
这些都是他们爱周聿的表现,没有人会不爱周聿的,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直到林尹在外面喊毛乙坤,催他快走,毛乙坤才松开怀抱,恋恋不舍地又抱了抱周聿:“我们都很爱你,他们要是知道你没死,肯定会开心到疯。”
周聿红着眼睛目送毛乙坤离去,他跌坐在地上的身体宛如一块冰块,额前的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涔涔地往下流,把头发都濡湿了,它们结成绺,软趴趴地搭在周聿的脑门上。
他脑仁里的那棵记忆树苗在经过毛乙坤的言语灌溉后,越长越大,枝叶越来越茂盛,急冲冲地挣开理智的束缚,在他脑海里野蛮生长着。
晨光中,迎着日出和他亲吻的江寄;被余晖笼罩着,在他身上肆意横冲的张劲厚;在狂风暴雨之下,温柔地拭去他眼泪的左鉴鋆;还有手把手地教着吸烟,却还是被呛出了眼泪的凌淮西……
满脸是血的养父母,全身插着管子的弟弟,扑面而来砸在身上的烂菜叶和鸡蛋,墓园里一列列冷漠无情地矗立着的墓碑......
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为树干上的枝丫,在周聿的脑海里疯狂恣意地生长着,折磨着他。
他紧闭双眼,痛苦地拿头撞墙,一声一声,一下又一下,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楚,在他额头上留下一道道红印和触目惊心的淤青。
那些阴暗的、肮脏的、残忍的欲念,如果能一直被遗忘在内心深处,永远当那个见不得光的秘密有多好。
可惜啊......
周聿伸出食指,沾了沾额头渗出的血,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镜子跟前。
他人畜无害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盯着镜子的眼神也倏地变的天真、茫然和无辜,然后他将手指送到唇边,舔了舔指腹。
这是他的血,味道尝起来有铁锈的腥味,不过却让他心底产生嗜血报复的冲动。
可惜啊......可惜什么?
周聿心满意足地舔干净指尖的血,看着自己还在冒着血珠的额头,嘴角勾出一抹嘲笑。
可惜,他终究还是全部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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