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镜碎裂未全,残存的镜片在地面上扭曲成如人眼般的裂纹,蠕动着似乎还在低语诅咒。红绳虽然被剪断,但囍堂的门依旧未开,反而开始渗出斑驳的红漆,像是血,从门缝里溢出。
沈墨握紧了那把铜剪,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白。他没有立刻松开陆昭,而是下意识地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你刚才说的‘深渊契约’,指的是这个镜子?还是……”
他没能问完,头顶的红布幔忽然滑落,像是有无形之手,将整个囍堂重新装点成新婚之夜。
——而他们,就是还未圆满的新人。
墙角的纸人齐刷刷扭头,脸上的红唇撕裂开一线缝,缓缓露出模糊不清的人脸,有的是孩童模样,有的却明显是……沈墨曾共情过的死者。他们嘴里齐声说出一句话:
“新婚未圆,魂约未启。还愿?还是亡命?”
那一刻,陆昭忽然笑了。
“你看,这下我们还真得‘圆房’了。”
确认他们仍活着,仍有彼此。
镜子剧烈龟裂,终于在那一刻,“血镜通道”边缘浮现出下一句血字:
【圆房非终,冥约初启。】
血光翻涌间,镜后的深处,竟是一口古棺裂缝初现,而通向棺底的,是一段未完的命运誓言。
古棺裂缝在镜后的地面缓缓张开,缝隙间渗出的不是尘土,而是一股古怪的暗红烟雾,如血雾般缠绕着脚踝,带着极强的诱导与压迫感。
沈墨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陆昭握住手腕。
“别动。”陆昭声音低哑,视线却极清醒,“你有没有听见……好像有什么在召唤我们。”
沈墨静了静,果然,耳边隐约有一串微不可察的咒言——像是婚誓,又像是诅咒:
“你愿以身为契,血为誓,魂归一所,命共一途——生死不离?”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蜿蜒上来。
这不是普通的副本诱导。
这是某种……命运契约的真正激活。
沈墨握紧陆昭的手指,语气极轻:“你听清楚了吗……它说的是‘生死不离’。”
“所以我们得一起进去。”陆昭抬起另一只手,那枚戴在他无名指上的骨银戒缓缓渗出黑红血丝,像是回应咒语。
古棺边缘忽然亮起流光般的血线,宛如唇印咒纹,一寸寸绕上两人相握的指节——仿佛只有此刻他们“共同”决定前行,棺盖才会真正开启。
沈墨忽然低头,贴近陆昭耳侧。
“你知道它在问我们什么吗?”
“问我们是不是愿意绑定彼此的命运,哪怕是……下地狱也不分开。”
陆昭嘴角缓缓勾起,眼神却前所未有的认真。
“那你呢,沈墨?”
沈墨沉默半秒,随即抬眸。
“……我愿意。”
咔哒。
棺盖轰然全开,咒印如焚香般消散,一步之后,便是通往深渊的红绳台阶。
下一步,便是“共业契约”的真正考验。
红绳台阶狭窄绵延,向下盘旋如螺,灯盏幽红,微光将两人的影子拉扯成重叠的人形。
每一步踏下去,脚下的红绳就发出绞紧般的“吱呀”声,仿佛有什么在喉间勒住了呼吸。
直到最后一步落下,世界倏然翻转——
沈墨睁眼时,四周变成了一座阴婚殿堂。喜幔低垂,纸花翻飞,喜字倒贴,诡异的红,满室的寂静中,传来红绸摇曳的擦拭声。
——镜墙四面八方竖起,镜中不是自己,而是彼此的残影。
而每面镜子下方,都浮现出一行咒语般的血字:
【命业缠身,镜前对视者,共承共负,一人退步即双亡。】
沈墨喉头一紧,转头便与陆昭四目相对。
“原来这就是‘共业契约’。”沈墨语调低沉。
陆昭却笑得放松:“换句话说——你退我就死?真公平。”
沈墨偏头:“你倒想得轻松。”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退。”陆昭走近一步,呼吸几乎擦过沈墨耳际,“而我也不会。”
镜面微微震动,咒文再变:
【缔约需吻,唇印成誓,始得通路。】
沈墨一瞬怔住。
镜面上的字像是在发烫,咒语下一刻融入墙面,余下的,是镜中沈墨与陆昭缓缓靠近的倒影,仿佛宿命已经预演。
陆昭伸手搭上沈墨肩膀,拇指轻抚脖颈处的一点伤痕,语气前所未有的低缓:
“这次不是任务,不是惩罚,也不是副本要求。”
“是我自愿的。”
沈墨看着他,嗓音略哑:“你不会后悔?”
“要死也要在你怀里。”陆昭轻笑着凑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贴合。
那一吻,落在镜面前。
所有镜墙开始轰然炸裂,碎片化为灰烬般的红丝,被某种无形力量吞入地底。殿堂中心浮现出新的囍堂坐标,底部雕刻着血红文字:
【共业已缔,誓魂成印。——生死契约,开启下一段真相之路。】
血镜囍堂在二人唇印缔结誓魂的那一刻震动,如有无形丝线自他们指尖牵出,在空中结成一枚幽红“囍”字,缓缓嵌入主殿正中央的铜镜中。
铜镜泛起涟漪,一道光束乍现,将他们的影子拉入镜中。
下一秒,沈墨和陆昭脚下的地面轰然崩塌,二人坠入一片血海映照的幻境中——
这一切与过往试炼不同。
他们身处一间旧屋,屋中布置陈旧,墙上贴着童年时的剪纸画。沈墨低头,看见镜中出现了年幼时的自己,坐在一张破木桌前,用生锈的刀片割破手掌,鲜血一滴滴滴在泛黄的书页上。
“如果我能替他们承受,是不是就没人会死?”
幻象中的小沈墨自语,身边一具具纸人披红带喜地坐在椅上,无声地微笑着。
陆昭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被一圈红绳束缚,身形无法动弹。
而他对面的镜子也出现了画面——是陆昭年幼时蜷缩在庙后柴房中,抱着那枚青铜罗盘,指针指向的方向却不断滴血,他耳边回响着祖父临死前的低语:
“血要还,债要偿,你们陆家欠的,终有一天要还给深渊。”
镜中少年陆昭咬紧牙关:“我不信命,我只信——”
画面突兀打断,四周铜镜迸裂,幻象消散。
二人重回血镜囍堂中央,沈墨喘着气,看向陆昭:“这是共业的代价?彼此最不愿面对的部分?”
陆昭握紧他手:“我可以承受,但你不用一个人扛了。”
两人之间的红绳缓缓收紧,却不再勒喉,而是悬挂在头顶镜面之上,汇聚成一个封印咒阵。
咒阵中心浮现出一个黑底金纹的婚礼匣子。
他们知道,这里,才是真正试炼的核心。
沈墨的手指刚触及匣盖,镜面上便浮现一道灼目的金红裂痕,宛如眼睑轻启,窥视命运。
匣盖缓缓掀起,一股腐香混杂着胭脂味扑面而来。
里面躺着的,是一张泛黄的冥帖,角落血渍干涸,内容早已模糊不清,唯有最后一句尚且清晰:
——“红绳一结,生死同缚。镜若不碎,共业不止。”
陆昭翻开冥帖下层,摸出一枚微卷的锦帛,竟是当年陆家为封印深渊所绘的镇魂图残稿。青铜罗盘随之震颤,指针失控般乱跳,最终指向沈墨。
“你……也是祭品之一?”陆昭喃喃。
沈墨眉目沉敛:“不止我。这整个副本就是一场轮回,过去死过的人,名字一一写在镜中囍帖上。”他说着,将囍帖摊平,露出沾血的花名册。
“你看这行——”他指着其中一行:陆氏·昭。
“我早在冥婚百年前就该死了。”陆昭失声道。
沈墨抬头看他,神情缓缓柔和。
“可你还在这里。那说明,这一切的因果未结。而我不会允许你,一个人再走进去。”
他俯身,在弥漫胭脂香气的囍堂中,吻住了陆昭。
红绳微微震动,却未勒紧。
那一吻在破镜的余光中流转,仿佛将现实与幻境之间的界限短暂融化。
而他们未察觉,囍堂尽头的镜壁深处,一枚倒悬的影子正在缓慢爬行,悄然逼近。
红绳轻轻颤动,像某种尚未觉醒的脉搏,在空气中布下一层无声的杀机。
沈墨刚抬起头,身后的铜镜骤然泛起波澜,倒影里不再是他们二人,而是一整场纸人婚礼的幻象正在缓缓复现。
陆昭眼角余光扫到那些随礼桌旁端坐的纸人同时侧首——面无表情,空洞无瞳,却齐刷刷朝他们“索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