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正好,日光自宫苑的琉璃瓦角一寸寸倾洒下来,落在那群衣香鬓影之间,连空气都染了层浮光。
应如是踩着湖心亭的小阶而上,一步一身风。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嫩黄织金的对襟襦裙,绣的是杏花,鬓边斜簪一枝软玉长簪,眼尾挑得慵懒,一笑像春日醉人,不笑也带点欠收拾的散漫。
她一出现,周围人就像被莫名牵了线一样,目光齐刷刷朝她聚来。
“那位就是太傅府的应二小姐吧?”
“是谢皇后亲外甥女?”
“听说她幼年常入宫,连皇上都曾抱过她呢。”
议论声如柳絮般飘散,应如是没怎么听清,只觉空气中泛起一丝细腻的燥感。她随手接过芷香递来的茶,低声咕哝:“这场合也太高配了点,咱就是说,有点想回家。”
芷香在她耳边憋笑:“小姐,再忍忍,待会太子妃娘娘也要来,您撑场面呢。”
应如是抬了抬下巴,眼神飞快扫了一圈亭中坐席,又转回芷香耳边:“我问你啊——那个一脸要咬人的,是谁?”
芷香循着方向看了眼,识趣回道:“顾家嫡女,顾念。她和四公主最要好。”
“啧,”应如是悠悠开口,“那她笑得跟我抢她命一样……挺好,标准反派脸。”
她话音未落,另一边一位身穿水蓝云纹裙的姑娘已经缓缓起身,笑盈盈朝她走来:“应小姐?在下蔡闻秋,前些日子听苏妹妹说起您,果然是位……不同寻常的贵人。”
应如是一边笑,一边在心里向芷香打手势:“这谁?”
芷香唇角一动,气音低得几乎贴耳:“吏部侍郎之女,素来爱评京中才女,自诩琴棋书画皆通。”
应如是闻言,点头如捣蒜:“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你通你通,我就装傻。
蔡闻秋上下打量她,笑意虽在眼中,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凉意:“听说应小姐常随太傅读书,今日怎的独自前来?”
应如是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家父最近觉我太吵,想借今日让众位姐姐镇一镇我这躁气。”
众人闻言失笑,却也被她这轻巧的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远处,苏箴言方才抵达,步履沉静,眉眼温柔。她见应如是四面应酬,轻轻朝她点了个头,笑意柔和。
应如是如见救星,回之一个大大的眼神:“太子妃娘娘您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五分钟我就要原地升仙。”
芷香无声扶额。
太子妃,早在春宴开始前两天,应如是就知道她是原主的闺中好友,又是皇后又是太子妃,应如是不得不感叹自己真是“蹭了个大的”。
亭中贵女渐多,应如是应对自如,见人就笑,笑得各有分寸,有时认真,有时胡来,却偏偏叫人挑不出错。她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猫挠人,不动声色地让人放下提防。
可旁人眼中,就不一定那么可爱了。
有贵女低声道:“她也没说几句话,就把人全吸引过去了,凭什么?”
有小官之女悄悄答:“谢皇后外甥女,太傅嫡女,身份本就压人一头。”
“那也太会装了……听说她原来病弱,后来忽然活泼了不少。”
——众口铄金,闲言碎语,像春水绕岸,悄然蔓延开来。
应如是却毫不在意,嘴里塞了一口点心,一边对芷香咕哝:“这糕点居然不是裱糊出来的,京城果然物产丰富。”
芷香低声劝:“小姐,矜持点……”
她挑眉:“你这话要是让我娘听见,她能高兴得从坟里坐起来。”
芷香:“……”
远处的花树正开,微风吹得香气飘入亭中,人群间的眼神流转不息。应如是像一团不合时宜的火,落在这群披金带玉的女子间,明亮,跳脱,却也危险。
她还不知道,今晚不会那么平静。
她也不知道,有人已经在角落里,看了她许久。
*
亭中热闹非凡,应如是却突然起了倦意。她本就是个社交耐力薄弱的现代人,前脚刚装完“温婉世家女”,后脚就想找个角落去“电量回充”。
“芷香,我要出逃。”
“小姐,您别乱走,皇后吩咐过让您安分。”
“我安分,但我不想听‘琴棋书画皆通’那位给我讲她家猫也会下棋了。”
芷香拗不过她,还是悄悄指了个方向:“西廊后那边是赏梅的小径,人少。”
应如是“嗖”地一声就走了。
她才刚走出亭子不远,转过一排垂柳,正打算找个角落小坐,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细碎的女声。
“……不过是个靠身份撑起来的人罢了,谁不知道谢皇后最疼她。若不是靠了这层关系,她哪有资格与我们并坐?”
“表姐你说得轻些,这话若被传出去,太子妃要不高兴的。”
“太子妃?”说话的人轻笑一声,“苏家那位,看着像白莲,指不定心里怎么想的呢。再说了,我说应如是,又没说太子妃。”
应如是眨了眨眼,笑着回头看了芷香一眼:“咱听错了?”
芷香张了张嘴,没敢回答。
——不出所料。贵女圈的背刺,从来都精准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