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是扯了扯衣袖,把神情理了理,换上一副虚伪又端庄的“宴会面具”,笑容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花树后面。
“哎呀,原来是四公主与顾小姐在这儿呢。参~见~四~公~主~~~~~”,她盈盈一礼。
萧婉柔与顾念明显怔了一下。如此阴阳怪气的问安,前者神情未变,后者嘴角僵了片刻。
应如是不等四公主答话,收起了行礼的姿态,说:“适才听见有人提到我的名字,还以为是说我落了钗,原来是在赞我靠山硬,承蒙抬举。”
顾念眼波一闪,笑得温柔:“应妹妹说笑了,怎么会是我们说你呢。”
“哦?”应如是微歪着头,语气却仍甜甜的,“那是我听错了,得去请太医院看看,最近耳朵也挺横的。”
四公主萧婉柔轻轻一笑:“妹妹真有趣,说话总是别具一格。”
“宫里规矩多,说多错多,我想着不如别具一格——至少错得新颖。”
顾念脸色微凝。
她知道应如是有点不对劲——以前的应如是,虽然身份高,却不这样。她以前病弱,话少,总是乖顺又不惹人。
如今的应如是,哪怕笑着,却步步带刺。
空气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应如是轻拍手,笑容明亮:“两位聊得正欢,我不打扰了。我这人不太会藏话,听着容易长针眼,怕吓着贵人。”
说完她提裙退开,似是毫无挂碍地离开了。只留顾念咬唇不语,四公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芷香快步跟上,应如是一边走,一边啃一块刚从托盘上顺来的蜜枣糕。
“小姐,你刚才是不是得罪人了?”
“你说得轻点,我那是礼貌回敬。”她咽下一口糕,“真没想到,她俩凑一块儿比桂花糕还黏,腻得我头疼。”
芷香小声道:“她们毕竟是四公主与顾家嫡女……”
“所以才要一巴掌拍在她们手腕上,不然你以为我喜欢听贵人骂我靠山?”
她说着说着,忽地顿了顿,朝远处瞥了一眼。
那一眼,也不知落在了哪一片树荫里。她只是怔了怔,便又收回目光,像什么都没看到。
“走吧。”她说,“人间春色有限,咱们回亭子里看笑话去。”
芷香:“……”
*
风从东廊穿过,卷起细碎花影,落在轮椅脚下的青石地上,一瞬如旧梦斑驳。
沈行之坐在林间一角,身后是掩映的湖石假山,前方隔着重重翠竹与垂柳。春宴的主席设在亭台,距他所处不过数丈,声音模糊,但笑意清晰,像水面上的轻纹,一层层拂过心弦。
他本不该来。他知自己与这场春色无关。
可他终究还是来了,带着无法言说的理由,像是从梦里走不出的执念。
他并未立即现身,只随小春子在园中慢慢转,刻意落在远处,仿佛只是来看花的闲客。
直到他听见那一声熟悉的声音。
软软的,亮亮的,像钩子似的勾在耳后。
“……原来是在赞我靠山硬,承蒙抬举。”
他本能地转头,看见她——那一瞬,仿佛时光倒流。
应如是穿着一袭杏花浅黄的襦裙,光线落在她眉眼,笑容明亮不刺眼,却叫人心悸。
她站在人群中,像一束不合时宜的火。她在说笑,在应对,在调侃在针锋,她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风——那不是她。又分明,还是她。
沈行之握着扶手的指节发白,小春子低声提醒:“王爷,我们要不要避……”
他摇头,目光却没有移开。
他看着她从容应对顾念与四公主的刁难,言语绕指,举止轻慢,那是他记忆中那个柔顺、安静、体弱的她永远不会说的话。可她说了,像说笑话那般轻松。
他喉咙微紧,低低地咳了一声,强忍着压下情绪。
她变了。太多。
他也变了。太多。
他淡然自嘲一笑,唇角动了动,像是讽刺,又像是无声的叹息。
从前的他,若是站在今日的位置,看着她那样神采飞扬,说不定早就不顾礼数地上前去,执着她的手,问一句:“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可现在不会了。
他连走上前去的力气都没有,也不想有。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她真的来了,也真的光芒万丈。那份明艳、从容,甚至带着些他从未见过的锋锐。
她的每句话、每个眼神,仿佛都能将人挑在指尖,她笑得那样轻,那样亮,却一点也不属于他了。
她与人周旋,如鱼得水;而他躲在柳荫假山之后,像条被搁浅在岸的鱼,连水的温度都忘了。
她才是春日,而自己,只不过是一场冬病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