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黑的时候,百姓们或多或少的背了柴火下山,每个人眼睛都哭的红肿,尽管低着头,却难掩悲戚之色。
柴火被放在了一边,堆得整整齐齐,任常催促着百姓们回去休息,每一个人都站在原地,看着从水洞运来的尸体和跟在尸身身边的家人,知道了那是他们在洪水里逝去的亲人,便又相互依偎着哭在了一起,他们却不能过去看,去认领尸身的人之前吃了道长调制的辟毒药,其他人都不能过去,就只能远远的看着。
年迈的捞尸人支撑不住被扶了回来,他的弟子一趟又一趟的充当着摆渡人,把逝去的人的尸身接回来,身上的短衫在滴着水,却丝毫没有停歇,因为岸边站着的是眼神里满是期盼的人群。
第二日,直到天明累到力竭的捞尸人换了几次才把水洞里的尸身全部打捞回来,总共一百多具尸身,远离青江城的山坳里,道长搭盖了简易的祭台为逝者超度,除了李述他们和挖焚烧坑的衙役还有一个身着齐衰的任常,其他百姓都不允许靠近这里。
“任大人这是为何?”李述看着任常穿着的齐衰,有些奇怪。
“下官失职,百姓无辜,今任常披麻戴孝送他们一程,”任常眼睛早已哭的通红,说话的声音都夹杂着浓浓的鼻音。
李述没有说话,沉默的撒着石灰粉,衙役们挖好宽大的土坑,搭了木架,底下放了百姓们连夜拼凑的用品,仵作和捞尸人合力把尸身抬到了木架上,覆盖好稻草枯枝以后,又洒了桐油,此时道长也唱完了祈愿词,任常对着焚烧坑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以后跟着李述他们走到了另一处。
道长吟唱着祈愿词,把火把抛了出去,触及到桐油的火把燃得飞快,很快山坳里便燃起了浓浓黑烟,火光也渐渐大了起来。
从日头高照到斜阳红日,整整四个时辰,焚烧坑里铺满了白色的齑粉和骨渣,得到消息的百姓们来到了山坳,在道长的帮助下带走了一些骨灰回去各自安葬。
“殿下,这些百姓以后该怎么办啊,”德甲看着哀伤的百姓们,有些难受的问道。
“逝者已矣,生者当然是好好活下去,眼下助他们重建家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李述看着远方渐渐落下的残日,满是希冀的说道。
太阳升落有律,人生却没有轨迹,总得走一走才知道是什么。
广陵
李皓循规蹈矩的和谷禾商量着来,元居士的草庐里热闹异常,连石子路都被踩进了泥土里,环山半抱的冷清草庐此时也有了烟火气,平坦的地方搭起了草棚,老弱妇孺都住在了这里,身强力壮的人就跟谷禾住在地势稍高,没有被水冲垮的民屋。
眼下街道和官道都被清了出来,失踪的百姓的尸身也都陆陆续续找了回来,按照医师的意思都焚烧了,没有找到的失踪百姓的家人心里都怀着希冀。
“张县令还没有找到吗?”李皓看着呆呆看着天的谷禾,问道。
谷禾摇头,城中失踪百姓,大多都找到了,虽然情况都不太好,张县令如今没有找到,那就极有可能是活着的吧。
李皓也不忍心打击他,“明日再去周围找一下吧,今日得去山上找药,有百姓发高热还呕血了,”广陵医师说是可能染了瘟疫,已经把那些人隔开了,今早在草庐用早膳的时候,看到一个幼儿面色通红,用手摸了摸竟如茶水一般烫,医师说城中草药都被大水泡过了,得去山上寻一些寻常草药缓一下,要想治好还得靠檗皮,四方莲等物,所以他先派人去了江陵,现在也顾不得悲春伤秋了,去寻草药才是重中之重。
谷禾看见面色沉重的李皓自然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带着认识草药的人就往山上去了,一行人背着背篓拿着小药锄低头仔细的找着。
“别只顾着低头找婆婆丁,还有忍冬花,”谷禾提醒道,一群人才有抬头在山林里找着,时不时传来喜悦的声音,我找到啦!我也找到了!气氛似乎没有那么沉重了。
“殿下!殿下!不好了,草庐,宋娘子家的松儿,现在烫得可怕,嘴巴都出血了!医师让你们赶紧带草药下去,”一个气喘吁吁的衙役边跑边喊,声音在山林里回荡。
听到声音的几人便往山下跑去,跑的时候还不忘盖住身后装了草药的背篓。
到了草庐,一圈人围在一个草棚前,时不时有唏嘘声和感叹声传来,医师拿着新摘的竹叶,一边跑来一边让大家散开。
等李皓几人跑来的时候,医师赶忙从他们的背篓里拿了摘下来的忍冬花,用小称称了一下就放在了药罐子里,药罐扑通扑通冒着热气,一股竹叶混合着忍冬花的清香弥漫开来。
看着还在聚集的百姓,医师便告诉了谷禾,谷禾赶忙把百姓请出草棚,“大家都散了,怕过了病气,散了散了。”
“宋娘子,你把这碗药给松儿喝了,利尿的,让他退了高热,松儿还小,其他的药能不用就不用,”医师把装了药的碗端给了抱着浑身通红的松儿,还怕正在哭的宋娘子端不住碗。
宋娘子接了过来道了声谢,求助的看着几人,她一人抱着松儿喂不了药,谷禾便轻轻的抱起了松儿坐在了垫子上,宋娘子端着药的手一直在颤抖,眼泪也在止不住的流,汤匙里的药洒了出来,宋娘子仿佛泄了气一般,一直在说,“对不起松儿,对不起,娘的手不听使唤,对不起对不起,”眼泪也一直在流。
李皓让春和把宋娘子扶到了一边,自己接过了药碗,浑身发烫的幼童牙关紧闭,李皓便轻轻拨开了松儿的嘴,一点一点的给他喂了药,等药喂完,才发觉后背湿了一大片。
“殿下,宋娘子她晕过去了!”闻声回头看去,靠在一旁的宋娘子直直的倒下去,若不是春和扶着,恐怕整个人就摔倒了。
医师走过去,和春和一起把宋娘子扶进了草棚里,“郁结于心,忧思过度,气虚则麻,血虚则木,”医师诊脉以后叹了一口气。
“她也是可怜人啊,昨夜去认领了她丈夫的尸身,本就是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走到了一起,才有了一个家,如今丈夫去了,唯一的儿子又得了重病,这日子可怎么活啊,”旁边一个好心的妇女走了进来给宋娘子盖了被子,抹着眼泪说道。
几人闻言都不在说话,“杨郎中,要用什么药就告诉谷禾,把宋娘子治好,”李皓在一旁说道。
“好的,殿下,身上的病好治,心里的病小的无能为力,”杨郎中应声过后,也不敢夸下海口。
李皓不在说话,慢慢的走了出去,话本里的写的太美好了,总以为民间生活都是恬静美好,可是这几月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竟也让他觉得害怕,还有庆幸,幸好自己没有经历这些,可是经历过后又觉得悲伤,他是养尊处优了,可是那些百姓呢,一辈子辛劳,没有一天不在干活,也没有活的很好,甚至还会吃不上饭,靠天吃饭,可是老天连粮食也不给他们留,究竟是为什么。
“谷禾,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下官也不知道,小时候家母告诉下官,吃饱穿暖就好了,下官就觉得吃饱穿暖就好了,稍微长大一些,就觉得家人安康就好,人活着或许是为了平安二字吧,”谷禾也不知道,对他而言,现在就是为了和张县令一样,保护城里的百姓,处理一些琐碎的小事也很幸福。
可是,有一些人活着仿佛是要经历人间苦难一样,少时无父无母,长大后夫妻恩爱,后又丧夫,幼儿重病,对她而言,活着也是一种磨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