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战场就无法适应,纵使有两个已经结婚成了家。
说不出讨老婆开心的漂亮话、训孩子就像训狗。
皮肤因为常年接触烟草而蜡黄起皱,几米开外都能闻到一股烟味。绝大多数人还保持着凌晨五点起床和晨跑的习惯,纵使战争让他们显得老态,身体也尚且没出大毛病。和军官不一样,他们的幸运不在于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一个老兵赶潮流似的在信纸上写家书,颜挈饶有兴致地站着观摩。
她没指望在大作中看到催人泪下的诗篇,老兵的文化水平一言难尽。错字连篇、用词忸怩,想念与爱的通俗表达就足以让他绞尽脑汁。
“弗雷德里克,Frederick,这里会有一个e。”颜挈用手指戳戳他的落款,“您在领月俸的时候,不会也签错名字吧?”
“老婆一般会代我去领月俸。”老兵叼着烟,感到尴尬,把落款涂抹掉,“……不过我平时也会看看报纸的。”
咬文嚼字花了太多时间,烟忘记抽,浪费了一小半。
弗雷德对烟感到惋惜,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
“来一支?”
“多谢。”颜挈笑了笑,接过老兵递来的烟,借了火。
“您看您写的什么玩意儿?帮女儿喂小鸡——您夫人也不至于把这种事情忘了吧。”
被颜挈说得怔愣,老兵夹着烟蹲在桌边,思考。
“呃,一定要惦记着。”半晌,弗雷德认真而真诚地回答,“这些事平日里都是我在做。”
“发个消息回去就好了。”
“发过消息了,但是写信更浪漫嘛。”弗雷德吸了口烟,开始笑,“也许我哪天真的死在战场上了,这封信就成为家人骄傲的资本了。再说实质性的东西,也能代替我陪伴他们……”
“没有人需要骄傲的资本,弗雷德先生。”颜挈提醒他,“他们可能更需要您本人的陪伴。”
老兵又是没能接得上话。尼|古丁让颜挈烦躁的心绪冷静了些,灰色烟气在眼前稀释,唇齿间烟熏火燎的甜味还算过得去。
“我不清楚。我的儿女长大了,一个在外地工作,一个在上学。我不是个好父亲,我不会教育。太太对我并不满意,可能是因为我总吸烟。我也不会讲好听的话,”他说,“我还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军方这次很小气啊。现在财阀的雇佣兵都实枪荷弹的。领导把你们喊过来,没做过行动预估。”颜挈打断弗雷德的答非所问,“怎样?后悔还来得及。我们十几个人往那一站,多一个活靶子的区别。”
弗雷德觉得这年轻姑娘挺会故作深沉,劝自己当逃兵,极具侮辱性。
“您要相信长官的安排,小姐。我的长官从不会打没把握的仗。”弗雷德失笑。
“他们可不是您的长官。”颜挈勾了勾唇角。
“小姐,其实我也参与过几次打击拐卖窝点的战役,年轻的时候。”弗雷德吐出一阵烟雾,开始颇为自豪地教育后生晚辈,他吃过的盐可比这些毛头小子吃的饭还多,“那时候您可能还小。国内这种事情很猖獗的,当局花了大力气治理。有些成体系的犯罪可真是规模庞大,您想象不到!他们有很多钱,装备也精良。警方搬不动的茬,当局就要把我们叫过去。”
他说的没错,那时她确实还小。
不过作为一线当事人,也不至于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
“绝大多数都是小姑娘。您知道吧,他们搞那个什么……算啦,”弗雷德怕吓到年轻的孩子,断开话题,“孩子真可怜。社会上传的那些,我们都亲眼见过。他们的生意,跟个屠宰场似的。我孩子小的时候,从来不许他们自己出门乱跑……”
细胞编织,改善外表和其他续命的生意。医学的前沿技术可比易容来得持久。
颜挈心不在焉地听,嗯嗯地回答,弹烟灰。
凭何千挖回来的只言片语,根本测算不出柳敬在雪原投了多少个亿。警司光是抓七个走水货的嫌犯,都出了四个小队。十几个人,到底要怎么去和B.M.抗衡?
花狸子是对的,当局一撒手,这种事情管不了、也没法管。
但那只傻狍子可不这么想,公费出差她还挺乐呵。
就算只有她一个人,她都会不眨眼地赴死。
颜挈的目光落到在角落蹲着打游戏消磨时间的母狍子身上。蒋明并没有觉得上司把她差到雪原去有什么不妥。她看不出利害关系。或者也许看出来了,也并不想理会。
她觉得自己应该去。
越想越恨。这种事要是换了花狸子,怕在会客厅就把那俩老东西的头拧下来了。
“……总之么,要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像这种犯罪活动,一日不绝,我们就有一天的责任。所以小姐也别太有心理负担,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老兵吹完自己的丰功伟绩,这个结尾令他满意。
想得出这种句子,太有格局、太有文采了。
很少有人爱听他叨叨往事。虽然这个女孩子没表现出高涨的兴趣,但至少是在听的。弗雷德讲得很高兴,烟燃了半天,又没抽着。
信纸上落了些烟灰。等待被进一步安排,时间似乎不再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