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你二叔他，不是这个意思，”三叔公谢泓羽是性子软弱之人，闻言立即开口求情，“他也是为了谢家好，一时气急，并没有贱骂云儿的意思。”

谢玉向来主张家和万事兴，故而最开始，他也是想了法子要安抚二位叔叔，但没想到对方说得如此来劲，看来除了对他早有不满，对他的女儿也是。

谢玉不禁冷哼，当年户部贪腐一案，他流放了三名二房下的谢氏子弟，二叔不满，心有怨恨，他不介意，但是连带着骂他女儿，已经给过脸面，却不知错，就别怪他不顾亲戚情面。

“三叔你起来，这与你无关，”谢玉笑起来，亲自起身，把跪在地上的三叔公与三夫人扶起来，“至于二叔，谢玉也不是要责怪他，只是有些话，谢玉怕二叔忘了，估摸着二叔跪下，能听得更仔细些。”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还能阻拦。

三叔公谢泓羽叹气，无奈就坐，不知道谢玉会开口说什么。

其实在他看来，谢玉此举，的确就是犯蠢。因大梁天家，已经忌讳世家许久。

指不定哪一日，心思狠绝的即位者，就会彻底落下悬在世家头上的那把刀。

而入赘来的大将军，即使再出色，没有领兵的资格，单凭个人，他拿什么跟天家对峙。

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用谢家的神策军，换大将军入赘，是不值当的买卖。

可是他们都忘了，神策军，其实根本来说，并不属于谢家。

“二叔，你觉得以神策军为聘，是谢家的损失，但是你可还记得，神策军原本的主人是谁？”谢玉慢悠悠开口，虽是问句，却并不等候面色心虚之人的应答，而是自己答道，“是景大将军的独女，景双双，也就是云儿的亲生母亲。”

大梁在有战神封兰越的传说前，其实还有过一个不败的传说——景家军。

景家军治南洋十四州，所过之处，无匪患、无强盗，百姓夹道盛迎。

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理应受到上佳的待遇，但却在平定西南谋反一案中，因后方粮草、冬衣中断，在撑满二十一天后，困死在饥寒交迫的雪域高原上。

景双双侥幸带着最后一支私卫冲出高原，遇见了前来救她的成都府知州谢玉。

景双双没有怪任何人，或者怪了也没有用，她只是在虚脱前，眼眶通红地说：“青山已经埋忠骨，大梁不配有为之拔剑之人。”

谢玉指着跪着的一群人，忽地大怒：“她母亲教出来、留下来的私卫，为她做聘，你们说说看，有何不可？！”

满屋子的人瞬间噤声，日子久了，人也离开得太早了，他们的确快忘了这桩事。

“可是，如今不叫景家军，而是叫神……”二叔公谢泓昭愣了片刻，压低声音，还想辩驳，便听门外突然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

“阿爹，”谢云颐一进来，见跪在地上的二叔公，沉了沉眼眸，又乖巧将人搀扶起来，“阿爹与叔公他们在讨论什么？”

“阿爹且与两位叔公好好说话，切莫伤了和气。”

谢玉倚着桌子，望见自家女儿的乖巧面庞，知晓是有事前来，也无心思再与这些人兜兜转转，“罢了，都散了。”

没讨到好处反而挨了一顿骂的众人瞬间站起来，朝谢玉行礼，涌出屋外。

谢泓昭站定片刻，甩着袖子长叹一声，无奈告辞。

屋子里瞬间清静下来。

“怎么过来了，不在屋里好好歇着？”谢玉见谢云颐亲自沏茶过来，按了按眉心，脸上挂起笑容，“都知道了？”

谢云颐苦笑，嗯了一声：“怕叔公他们说话不好听，惹怒父亲，就想过来劝劝，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些。”

谢玉接过茶，示意春芙搀对方坐下。

“知道了就好，约莫再过十日，天子就会降旨。”谢玉低头抿了一口茶，“这茶不错。”

谢云颐跟着笑起来，等着对方慢悠悠地喝茶，半晌，才道：“父亲，为什么？”

她知道父亲一直很珍视母亲留下来的东西，神策军是母亲留下来保护父亲的，也是母亲一生理想的寄托。

“倒也不是全部因为你，”谢玉看着自家女儿愧疚至极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为父早就在思考神策军的去留了。”

权力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上再握一支悍军，是谁都忌惮啊。偏偏他谢玉又生不出大逆不道谋反的野心。

“谢家，往后可能会不如今日。”

其实世家百年，垮台的早已垮台，剩下的林林总总，也早就不复从前的光鲜亮丽。

福祸相依，有得有失，谁说得准。

“好了，既无回头路可走，便有胆量一些。”谢玉突然觉得困乏，唤谢云颐回去。

谢云颐犹豫起身，吩咐下人好生伺候，见谢玉又催，才不得已行礼离去。

傍晚的太阳即将落山，透过纱窗，在寂静的屋子里铺出一道道瑟瑟残阳。

谢玉隐在半明半暗中，就着半温的茶水，兀自思量。

大梁或许不配拥有为之拔剑之人，但是百姓却必须拥有。

他赌的是，用神策军换大将军，不仅是为他的女儿，也是为天下留一条退路。

如此，也算不负景家军冻毙于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