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正殿拜堂并没有出什么岔子,新娘执着红绸花带一端,与另一端的新郎三叩首拜完,便被丫鬟送入洞房。新郎则留下与宾客敬酒。
封兰越并不喜喝酒,但胜在酒量惊人,一桌接一桌走过,自己没有半分醉意,倒是把旁人喝醉不少。
谢祎起初还跟在这人身边,担心不长眼的醉后失言,闹得不愉快,但很快就跟不下去。
实在太能喝了!尤其是碰上当兵的,见面直接用酒坛,个个说要敬大将军。
封兰越一一受礼,清冽的酒水顺着滚动的喉结入肚,愣是没有半分晃动。四周人不禁拍手称赞,好似对方还是一军雄漠北的天下战神。
封兰越没说什么,放下酒坛,径直走向角落里兀自饮酒的男人。
“林督尉。”
昔日随镇军大将军前来的百人团,如今仍守在城门外,由都尉林晋野负责,听候天子调遣。
都尉是从四品官阶。林晋野今年二十又三,被昔日镇军大将军从小兵一手提拔起来,眼下见对方穿着火红的新郎袍朝他敬酒,不由拧起双眉,怒火中烧,拽着人走到安静处才怒喝道:“大将军!您到底在做什么!”
下弦月从柳梢头渐渐爬起,院子里四下都是莲叶的清香。
封兰越身姿挺拔站在原地,并没有接话。
林晋野便继续道:“为什么要接受那狗屁天子的圣旨,他和谢家在联手卸磨杀驴,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又为什么不让赫连将军发兵,明明您都收到消息了!”
“就算不让赫连将军发兵,您只要一声令下,属下与百人团,照样可以护您杀出京师!”
林晋野言辞激荡,封兰越却依旧站在原地。
直到对方平复下来,他才不紧不慢开口:“不接受圣旨,那就去造反,然后看着皇子夺嫡、亲王叛乱、边关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动荡,对吗?”
“林都尉,这不是封某想要的。”
林晋野自是知道自家将军的性格,可堂堂大将军入赘,到底太窝囊!
林晋野握拳,还想再争取一下,便听封兰越接着道:“还有,林都尉,您方才有句话说错了。”
“天子也并不是与谢家联合卸磨杀驴。”
“相反,是谢家在保我,否则天子大可用尚公主的名头,让我既失了兵权,又成为天家的附庸。”
“谢家一片好心,希望林都尉看在封某的面子上,不要以谢家为敌。”
别的草野出生的兵痞子,一步步摸爬滚打站至最高,要么为了权、要么为了钱,要么为了流传后世的名声,总之要为点什么。
可眼下这个少年将领,却似乎没有任何贪念,只是由着上天赐予一切,接受一切。
这让林晋野觉得无比分裂,很难和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神联系在一起,可事实又的确如此。
“那就这样了?”林晋野仍旧觉得不甘心,“接受他们的所作所为,然后一辈子呆在这巴掌大的院子里?”
“天子命我为武学教授。”封兰越回答。
大梁除了国子监,还有单独的武学,主要以《武经七书》和《百将传》为内容,以教授将领和某些士兵行军作战的诸多理论与实践,但武学自先皇创立,未及两年,便荒废下来。
没有哪个将领愿意把自己毕生造诣传给外人,他们更愿意形成武学世家,故而武学不过是无人愿去的场所,所设职位也是虚职。
天子不过是为安抚镇军大将军,才令其特享正一品俸禄。
林晋野明显也懂得其中道理,刚压下的怒火又窜起来:“武学又比呆在院子里好多少?大将军您分明可以做更重要的事!”
“长城布防图我已交由陛下,届时会由陛下进行调遣。”封兰越说。
如今边关稳定,若坚守布防,三至五年内,外族很难入侵。
布防图并不是那日一个时辰内想好的,他在回京城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功高盖主,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他早在脑中拟好图纸,希望自己无论能否回去,都能无愧镇军大将军一职。
林晋野不由怔住,半晌,才压着嗓子,近乎叹息。
他其实早该知道的,大将军就是这样的人,但真的没有一点不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