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上摆着的是一本《孟子》，离娄下篇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每逢这种皇权更迭的关键时刻，就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命悬一线之际。

从前他觉得很有道理，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出相入仕保住世家的荣耀，可经金泉山庄一事，他想为何要保住那些连农民口粮都贪腐的世家？刺杀一事，他又想，为何要保住这种忘恩负义的天家？

外面的夜色渐渐深下去，谢祎提笔写完最后一篇赋辞，才收拾书箱往家走。

春水巷。

三公主于半道等候良久。

谢祎见她，先是惊讶了番，才笑道:“难不成敏贵妃又给咱们三公主介绍京中才俊了？今儿这么晚，我可没工夫陪殿下闲逛。”

“胡说什么，本公主是特意来找你的。”自天子病重和侯府小姐一事，三公主慕新柔在天子跟前连着服侍了了六日，寸步不离，直到昨天才得允回宫。

谢祎扬了扬眉:“找我做什么，该还的债我可是还了。”

因侯府小姐一事牵连了三公主，三公主让谢祎为她虔心抄一百遍《太上感应篇》，谢祎应下来，如今已抄了三十遍，待春闱结束后全部赠给三公主。

“瞧你那小心眼的样。”三公主撇嘴，“是我皇兄找你，他在那里等你，本公主当个传话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过去吧。”

三公主说话向来这般直接，谢祎已经习惯了。这是九皇子找他，这事可真稀奇。

“九殿下找我做什么？”谢祎与三公主的交情实打实说还是不错的，但九皇子可不一样，两家男丁多是看不顺眼的。

三公主：“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那我不去。”谢祎最近十分不想和这些皇室子弟打交道，哪想一句话落，就被三公主推搡着向前。

“必须去。”三公主说，别过头，“皇兄说了，你若过去同他好好聊聊，他便让母妃不再急着给我张罗婚事。”

谢祎真不想管这事，但看着三公主这一脸期待的样子，只好无奈点头：“行，但一码归一码，这次算你欠我人情。”

＊

外面瞧着是一间再简陋不过的铺子，里面坐着的却是金尊玉贵的皇家子弟。

谢祎掀开竹帘走进去，瞧着坐在木凳上的男人，轻笑了声，坐下去：“九殿下好雅兴，找这么一个地方同我聊天。”

“说来你母亲是母后的堂姐，喊一声九哥也不为过。”虽说简陋，桌上也还是沏了上好的龙井，九皇子为对方沏上一盏，面上是莳花弄草时的闲淡。

“九殿下太高看我了。”谢祎说，指了指面的天色，“我阿姐还在府中等我回去用晚饭呢，九殿下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九皇子的母妃敏贵妃是王氏女，谢祎是谢家大房的嫡子，谢家虽不如王家历史根基深厚，依仗丞相如今的地位，却也算得上现世第一。

谢祎实在不知道对方找他所为何事，他们看起来实在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哪想九皇子问他：“你对世家如何看？”

身为世家人，对世家如何看？谢祎摩挲着手指，笑道：“自然是将身为世家人作为荣耀。”

“是吗？”九皇子也笑了笑，“那为何三妹说你烦透了世家的惺惺作态，觉得世家依仗祖上功荫稀了太多民间百姓的血？”

“嗯？”谢祎面上笑着，却是回忆起来他他病愈后去拜谢三公主，确实同她说过一些交心的话。

“放心，倒不是三妹同我说的，你不必怪她。只是怕她行错事，一直有人在身边瞧着她而已。”九公子道。

谢祎这才面上平和些，道：“世家这么多人，良莠不齐罢了，随便说几句抱怨的话，算不得什么。”

“这样么，我还以为小公子同我是一样的想法呢。”九皇子突然说一句，又停下，倒是令谢祎看不懂了。

谢祎皱眉，琢磨了片刻，还是摊开道：“九殿下有话直说吧，我如今尚未考取功名，就算九殿下有事需要我帮忙，我也无能为力。”

“小公子自谦了，你是相府小公子，你同别人可不一样。”九皇子说。

他们这些皇子，在天子元宵病后，行事便愈发急切起来。

谢祎知晓对方是什么意思：“那我便把话说白了，九殿下，你既找我，想必是觉得自己说的东西能让我动心。又提起世家，想必和世家纷争有关。”

“若九殿下要世家存在，谢家必不可能低于王家。但若九殿下不要世家，那便连王家也不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