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潭依旧平静无波,映着满天明媚霞光,潭面无风镜未磨。
两人的身影缓缓登上浮仙桥。
妘不见望着潭面,轻声问道:“想去凡间做什么?”
“救人。”若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简言意骇。
本以为他会沉默不言的妘不见有些诧异,挑眉一笑,道:“你可不是能拥有怜悯之情的神明。”
“不是怜悯,”若溟垂眸,若有所思,顷刻,一缕霞光流转至他眼中,光泽灿烂,难得地多言道,“我还看到了些别的……”
“可否闻其详?”妘不见伸手招来几片流云,边运灵边笑着问。
可这回若溟没再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妘不见用那些流云搭成了一阶一阶的云梯,从浮仙桥上起,直到与落尘潭的潭面衔接。
他不想说,她也不会勉强。
妘不见牵起若溟的手,带他走上了云梯,与她温热的手指相触时,若溟心中浮出一丝不妥之感,似想松开妘不见,又举棋不定。
“转眼就长这么大了,牵你一下倒显得不妥了。”妘不见轻笑出声,玩味地看向若溟。
话音落下,尴尬的气氛顷刻烟消云散,若溟乖乖地不再有所异动。可暗自底下却思绪万千。
他无声地看着妘不见的背影。
心中似有所思。
眼前这道窈窕倩影,是一手将他带大的人,是他名义上的母亲,是上天有名的霜衍上仙妘不见,他怎么会对她心生芥蒂?还只是因为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接触。
若溟心底暗潮涌动,这无法言述的情感犹如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拒之在外,他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但却无法让它涌现于自己面前。
妘不见携着若溟轻触潭面之时,落尘潭面上凡间的景观乍然消失不见,若溟只觉得一阵头晕脑胀,仿佛溺入深海,眼前忽而变得空白一片。他有些手足无措,直觉自己在一片无垠纯白中下沉。
“若溟,运灵。”妘不见的声音忽而在他耳畔响起。
闻声,若溟如梦初醒,灵台恢复半霎清明,集中精力摊手运灵,不难感受到的是,平日里轻而易举的手法在这里竟变得艰难迟钝。
若溟努力地让掌心中闪出了零星光点,继而灵力渐稳,光芒顺势延伸,如火般迅速蔓延,隐隐如有燎原之势,紧接着,明亮如霞的灵光映亮了目之所及。
若溟倏然回过神,一阵白光乍闪过后,眼前的景象便成了一处僻静的竹林。与方才还在天上的景象相比,这里明显简陋了很多。
这里……就是若溟在浮仙桥上看到的地方,妘不见是如何窥知他所见之景的?
妘不见从他身后缓步上前,微笑着抚上他的肩,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的修竹与蓝天,柔声道:“欢迎来到凡间,若溟。”
天高云阔,晴空万里,若溟瞳孔清澈,第一次碰触这个所谓凡尘的空气。
清冽,潮湿,芬芳。
小道上,林间充斥着下过雨的清朗之感,纤纤竹叶在风中轻颤,鸟鸣声短促而锐亮,沿着泥泞小路,在一处隐蔽无人的拐角,一个昏迷不醒的孩童满身污秽地躺在泥泞中,沉沉地与这些繁杂草木融为一体,又与这修竹翠林格格不入。
脚步声由远及近,几束暖阳越过林稍,投下几片明艳的斑驳,若溟的脚步在那孩童的身旁倏然停下,素白衬金的衣摆被单手撩起,若溟俯身蹲下,用手抚上他的满是伤痕的胳膊,盛千澜的通体冰凉,脉搏很是微弱,若溟看向那些沾着尘土,已然凝固的血迹,加之盛千澜白皙的肤色,乍然看去,触目惊心。若溟眉目微锁,将他横抱而起,离了那片泥泞。
妘不见看着那孩童的脸,不由得皱眉,神明入凡后神力有所受限,她最终没有伸手为他疗伤。
“你可知他是何人?”妘不见紧随其后,若溟的脸上仍是毫无波澜。
那个孩童的血迹蹭脏了他洁白的衣裳,妘不见这才恍然发觉,十多年来,若溟的这身衣袍竟是一尘不染,连金色的袖缘和纹路都尤新一般,仿佛昨日才从妘不见手中接过。
若溟低头看了看盛千澜紧闭的双眼,眉头紧锁着,如被困于黑暗的小兽般蜷缩在怀。而在污泥浮面的额上,他似乎看见有光点闪过,转瞬即逝如同一道幻觉。
若溟摇了摇头,对妘不见道:“不知。”
除了在浮仙桥上看到的那些,他以前未曾见过这个孩子,可仅那一眼,他就鬼使神差地想要去到凡间相救,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冥冥之中有所指引。
直到方才若溟看见那一道特殊的光点,才确定这个孩子确实有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