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浮云被风带到了桥边,柔柔地向前飘着,渐渐越过了白玉栏。盛千澜跨坐在台阶上,离它极近,几乎伸出手就能触及。
上天的云层都飘拂在众神明之下,低矮柔和,它们衬托着神明高高在上的地位,也映着天下的芸芸众生。
盛千澜用剑鞘拨了拨棉絮似的云朵,如烟如雾的灵气被轻轻搅散,丝丝缕缕的萦绕开来,环在他周身,幻如画卷。
盛千澜束着长发,银冠崭新,泛着冷色光泽,额前碎发有些长了,但恰到好处地掩住了他眉眼那处肆意张扬的凌厉感,倒显出几分惊人的温润俊朗,要知道这个词跟平日的这厮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他转头看向立在栏边的若溟。
净心神君一丝不苟的侧脸一眼看去有种遥不可及的出尘感,周身游荡着让人难以亲近的冷漠寒气,他衣袍白净,纤尘不染,随风而扬,静静驻立时,如同冰川纵横间,一朵难以企及的雪莲。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盛千澜的目光竟一时忘了移开,就这般坦荡直白地盯着他看。
而若溟一心光顾着落尘潭,双手间金色微光时隐时现,在空中用灵力临摹着。
盛千澜看着他的动作,思绪有些走偏。
说来可笑,凡人竭尽一生都可能无法改变的命运,神明却只需在天上轻拂衣袖,弹指间,便可改变这个世间所有的因果轮回,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胜负,甚至爱恨。
正因如此,这世上有人感恩,有人怨憎,凡间不平的声音从未歇止。
盛千澜凝望着若溟,忽而想起这个人对他所做的一切。
他救他性命,予他生路,却又那么遥不可及,高高在上,让他碌碌寻求十几载亦然无果。
他将他视作活下去的唯一念想和希望,但他却又在他的余生里销声匿迹,杳无音讯。
这让他曾经甚至觉得,若溟的出现只是自己的一场梦。随即,所有的希望都随之动摇。
回想方才那段啼笑皆非的对话,若说方才他的那些鬼扯都是假的,可这其中又隐着的苦却都是真的……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等了他很久,很久,久到岂止是几载的花开花谢云卷云舒,凡间四季更迭,从桃林春风到红梅白雪,多少青丝成白发,往来新人替旧人。
而在世间这些沧桑岁月里,他的爱慕也好,感恩也罢,却始终都在等着那一个人。
盛千澜这一生大半辈子都在颠沛流离,他没有大多凡人所能依靠的亲情或爱情。如果他当初真的死于沙场无可飞升,那他对若溟的这一念刻骨……
就成了终生憾。
如此这般,他一时不知该对这天道怀有何感。
“怎么了?”若溟对他的目光似有所感,但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是开口问了一句,有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却又让人觉得他在听。
“没什么,忽然想起些前尘,就想看看你。”盛千澜只是笑笑,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
他看着若溟的神情渐渐从无感到不解,有些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也对,他应该不记得了,或是根本不在意那些寻常往事。
盛千澜在心里对自己自嘲一笑,他差点都忘了,若溟是净心神君啊,是天上的神明。
他的眼底有万物苍生,他不可能只救过他一个人。或许这些年里,他只是若溟生命中平平无奇,甚至毫不起眼的存在。只是他的飞升让他同那些曾经救过的其他人不一样了一点而已。
若溟的不解合情合理,却又让他有些遗憾。
想到这,平日心高气傲的盛将军也有了偃旗息鼓垂头丧气之态。
绿水无忧,因风而皱,青山不老,为雪白头。
盛千澜为凡人时,还从未想过,自己一介武夫,有朝一日还能与这样的凡间雅句共情。
“我一直在。”却是一句意料之外的回应。
近处,若溟收起灵力,回眸对上了他稍显黯淡的神情,几乎是一瞬间,若溟眼中的那一丝不解消失不见,任由他细看也无迹可寻。
就像是个错觉。
从未存在过。
两人相顾无言,这场幼稚的博弈好像心照不宣地就此收场,若溟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温吞如水,陪着他逛映日国街市的凡间小公子。距离感也霎时烟消云散,全然变作他所熟悉的话音。
“别想那些了。”若溟掸袖收手,语气温和。
盛千澜没作回应,只是稍稍移开了目光。
也不知是不是盛千澜的错觉,他总觉得身处凡间的若溟比在上天时更加温润多情些。
而具体差在了哪儿,他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