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开除了,国外好点的大学都不会要她的。”陆语嫣的声音和文修道的话重叠在一起,显得有些尖声。她说完咬了咬唇,看几人并未在意,低垂着眼睛,看向脚尖有些后悔自己的话。
黎简这个当事人反倒是几人之中最为淡定的,她早有预料政府不会放任这篇文章流通市面,因为他们仰仗洋人的脸色,况且马克思主义在西方已经被列为红色区域。
见小伙伴们忧心忡忡的模样,黎简出声安慰道:“好了,我不会考虑留学的。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现在应该急的不是我的事。”相比自己,她更担心老师、学校受她牵连。
出了事,解决就是了,黎简看向陈景荣,带着歉意说道:“陈哥,我们走了,你先忙,关于邓午的事后面得空我会再来一趟。”
“好好好。”陈景荣连连应声,嘱咐众人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放随时传话来。
一行人匆匆往回赶,途径电话亭,黎简给苏光唯致电无人接听,这一下子更让她忧心了。
程江等人见黎简回来,纷纷起身,“黎简,抨击你的文章已经加印发刊了,这一定是有备而来。”
黎简顺着话看到桌面上的报纸,“慈英日报、惠城嘉刊,南方报...”
“这些报刊一部分背后有外资,另一部分背靠军阀,更别提华海报了,就是政府的发声筒。”贺林满目愁绪。
“朋友们,别丧气呀,我认为小满写得好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封杀小满的背后是政府、军阀、洋人,这不暴露了他们对小满的恐惧了吗?里面的什么地方让他们感到恐惧了呢?是马克思主义!他们的打压也证明我们信奉的主义力量是多么的巨大。”路圣语一改方才的愁容,自信地对在座的友人说道。
章升勋看着一如从前的路圣语摇头,出声说道“你错了圣语。”这次的事情给他提了一个醒,公费留学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可不能在这时候出岔错。所以这才抽空过来,为的就是与同济会划分关系。
听到他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章升勋双手搭在膝上,身姿板正。
路圣语这才发现被众人遮挡住的人,许久没见到章升勋,虽然被他否定,也不在意。许久没见,惊喜地望着章升勋,“我还没恭喜你呢,升勋。我看到张贴的公费留学名单里有你。”
为了留学,大家到处募捐,但钱还是不够,只能到处找活攒钱。章升勋主动提出他那部分的钱均分给大家,自己走公费留学的路子。无疑分担了大家的压力。所以每每思及此,众人都很愧疚。
路圣语话还没说完,被程江拉了拉衣袖,他有些不解。
章升勋看到了程江的小动作,也不尴尬,直言道“我这次来,是为了退出同济会的。”说完他掏出文章。
路圣语无心细看,浏览了个大概,就压制不住地生气,质问道:“你现在为了一个公费留学,就要是非不分了是吗?”
“我并非为了公费留学的事情,上面亦写明原由。我追随的主义与尔等不同,自然无法和而前行。”章升勋看着路圣语的表情,站起身,神情漠然,“你太幼稚了,圣语,作为朋友我劝你少听黎简还有他老师的话,在国外已经有多篇学刊指明,马克思主义就是暴政。”
路圣语失望地看着章升勋,他不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这陌生的模样,“你可能过于忙着去当政府高官的座下门徒,忘记了曾经的理想,也从未关心过同济会的友人,我早已拜入苏光唯老师和司维老师门下。既然你要走,我自是不会强留,就如当年黎简说的那句话,时间会证明你我的对与错。”
章升勋避开文修道的视线,经过时低声说了句,“你也是,别走错道了。”说完紧接着,高声一句“走吧。”
文修道撇头不回应,又见唐盼和李术均也跟着章升勋的脚步,往外走去。一时间有些错愕,“怎么你们也...”
“对不住了。”
“对不住。”
两人低着头有些歉意,一直道歉,他们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和前程开玩笑,哪怕同济会背后站着的是苏光唯和司维他们,但自己又不是两人的学生,自然不会为此卖命。
唐盼看贺林还在原地踌躇,低声斥道,“你还愣着干嘛,走了。”
“贺林你...”路圣语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见几人往外走,“慢着!”接着吩咐陆语嫣把这段时间攒的钱拿出来。
陆语嫣刚想反驳,但看着路圣语的表情,忍住不满,从房间里将筹集的留学资金拿了出来。剜了李术均等人几眼“我爸是看在路圣语的份上才出的钱,真是便宜你们了。”
几人没想到留学的钱还愿意分给他们,一时有些脸红,涉及自己前程的事,哪怕被陆语嫣这么说,到底没离开。
听路圣语念完账目,拿着均分给自己的27块大洋,再次跟同济会的人道谢后,随章升勋离开。
见几人头也不回的走掉,陆语嫣刚要开骂,见路圣语神情低迷。多年的相处让她知道,此刻路圣语难过极了。
一时间,顾不上那几个白眼狼,“别伤心了,再怎么也有我..我们陪着你。”说完不管不顾的抱着路圣语,给人闹了个大红脸。
原本情绪不高的众人,看到两人这样,纷纷笑着起哄。“是呀,老路,以后还有我...我们陪着你。”
“学人精。”陆语嫣松开手,随手拿了个橘子朝起哄最厉害的都辅诣扔了过去。
都辅诣伸手接住,顺手剥皮吃了起来,末了还来上一句,“甜。”被这么一打岔,大家的情绪转好。
路圣语低声解释道,“我只是在想,是我的关心不够。升勋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如果我早些关注到,他也不会...”
“他不会怎么?”黎简听到后,嗤笑了声,“路圣语路是自己选的,我们要寻求的是同志,强行让他们跟随马克思主义,有何意义?不要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责,你是圣母吗?”
“圣母?”文修道抓住这个词语,反问道:“与圣母有什么关系?”
“一边去。”黎简一下想起了给他们解释自己骂人的文章里‘舔狗’一词的意思,顿时有些无语。
“瞧瞧,瞧瞧黎简。”文修道感慨道,“看着性子温和,实则气性大着呢。”他一早就发现,黎简看着性子冷,一般遇事也不会同人计较,都说是个和气的人。可接触久了会发现她难以接近,一旦认定了的人和事情,再想扭转她的想法很难。真要涉及到她的红线,那嘴毒起来,不比苏光唯先生差。
“她要是个好性子的人,哪能写出这文章。”程江认同的点了点头。
“怎么连程江你也洗刷我。”黎简跟程思对视一眼,“你看看你哥,学坏了。”
程思噗嗤乐出声,惹得大家也跟着笑起来。玩笑过后,几人正经起来,
“圣语说得对,不过黎简近段时间要低调点。”程江的政治嗅觉十分敏锐,但从一则公告就品出了不少东西。“你学校那边怎么说的,真的会把你开除?”
黎简摇了摇头,“不清楚,我的事是小事,我只担心刚萌芽的种子,被政府和媒体扼杀。我绝不会因为政府一则公告,就藏头缩尾。”
“你的意思是要趁着政府这则公告,反其道行之,把事情弄得更大?”文修道沉吟道,“不是不行,只是一旦这样,你这学怕是上不了了。”
黎简沉默片刻,不舍哪有得,咬牙道“不读就不读。”
其余人相立而望,他们留在同济会,自然做好准备,思索片刻,沉声支持着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