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电视机在放着广告,靠在沙发上的夏初有些百无聊赖。
以往她总是跟在他的身后,常常忙得一刻也不清闲,现在突然“解脱”了,反而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她发着呆,望着天花板出神。
昨天是她“刑满释放”的第一天,Richard很会挑时间地给她打来电话,庆祝她工作结束。他问她接下来要去哪儿,毕竟三个月前她真的差点就踏上了离开洛杉矶的火车。
可那是三个月之前的想法,人的心思是会被影响的。
她回答说不知道,还没想好,之前想去的那座城市现在不想去了。
他问她什么时候走,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过一阵子吧。”
Richard在电话那头勾唇,他道:“Shiloh,虽然你知道我一直不想让你离开,但是现在看来,我希望你不是因为Michael而动摇了决定。”
她叹道:“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不,以前也没有任何关系,他只不过给我发了三个月薪水罢了。他的病历资料你那儿全部都有备份,麻烦你转交给他的护士,帮我完成工作交接,谢谢。”
可她竟然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轻笑出声,她有些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变得有点‘凶’,你不觉得吗?”Richard笑说。
她一怔,随即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平静温和:“没有,我不这样觉得。”
“好吧。”Richard继续道,“无论你决定去哪儿,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跟你失去联系,你给我一个去看望你的机会,好吗?”
聊天结束,夏初挂上电话,闭上眼睛有些疲倦。她原本想从Richard那儿打听一下那个人的情况,但是,他的话让她无法问出一个关心的字。
今天是他动手术的日子,他怎么样了?在做什么?已经进手术室了吗?还是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手术的过程是不是很受罪?Bill他们会安排什么人去照顾他呢?还有他治疗皮肤病的药是不是又忘记吃了呢……
由靠变躺,沙发里的夏初躺有些思绪混乱,心神不定,她将视线投向墙上的挂钟,下午一点,怎么还是下午一点?这钟是坏了还是电池没电了?她明明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可是上面的时间却只过了五分钟而已。
她拿起遥控器,手里不停地换着台,好像想要从电视上看到什么人似的。终于,她停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百事可乐的新广告。
又是熟悉的音乐,场外欢呼沸腾的观众,演出后台的人们穿衣、补妆、忙碌,Jackson这群明星兄弟在为演出作着各种准备,直至最后出场,而Michael直到中场也没有露脸,镜头中只有他的背影和闪亮的鞋袜。热烈中观众们手持百事可乐全部起身欢呼,他终于穿过后台长长的人群站上了万人瞩目的台阶。头顶上方的镁光弹爆炸,明亮的闪烁中Michael带着标志性的白色水晶手套快速走下台阶冲上舞台中央加入了兄弟们的演唱。镜头上终于露出了他俊美黝黑的健康脸庞,帅气的笑容和精彩的表演令现场观众陷入疯狂……
他们将他彩排时留下的画面巧妙地拼接到了正片里,仿佛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过。
夏初盯着屏幕上浮现的大大的百事标志,摇了摇头。
尽管她承认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很担心他,但她绝不会去问他身边的任何人从他们那里知道他的现状如何,她选择靠电视新闻和娱乐杂志来获得消息,尽管她知道这些媒体口中三分夸张七分假,但是至少她可以过滤信息而去了解大致发生了什么。
她有时候问自己: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你忘了自己当初的决定了吗?他可是可恶地把你当成“蓓基夏泼”呢!
思想交缠后,她还是会告诉自己:你只是有点关心他的伤势罢了,你还留在这里只是还没有准备好去哪里,再待一阵子你会离开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从新闻中得知,Michael Jackson在拍摄百事广告被三级烧伤这件事,因为处理得当,不仅没有为百事公司带来恶果,反而戏剧性地替它扩大了商业宣传,百事可乐的销售量更大了。Michael的名人效应被发挥到了极致,但他们知道他会为意外烧伤而起诉,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果不其然,百事公司不得不赔偿了他一百五十万美元的巨款。
夏初有时候会拿出那双Michael送给她的芭蕾舞鞋,不知不觉,她就会看着它发呆。
打从她结束“私人护士”的身份,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没有再见过他一次,也没有接到一通他打来的电话,他真的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重新回到了遥远的屏幕里,变回了陌生神秘的大明星。
Barbara有时候会约她一起出去,当她们像每一对普通的美国女孩一样在街道闲逛的时候,她们总能在各种东西上看到他的身影,而夏初望着他高高在上的脸,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发怔。
这时候Barbara总会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嘿,怎么了,Shiloh?”
夏初回过神,继续走着:“没什么。”
“别不承认了,你可被我逮到几次了。”
“真的没什么。”
Barbara叹了一口气,跟上了她的脚步:“对,没错,你可不是因为Michael Jackson而心事重重。”
夏初没吭声儿。
感到无聊,Barbara说:“我知道你们当时签了合约,不能透露他的隐私,但是你就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吧,我真的好好奇啊。”她恳求地拉了拉她的手。
夏初掰着手指头,一一数落道:“幼稚,闷骚,爱臭美,好面子,傻。”
Barbara表情怪异地拧着眉头:“呃,怎么全是毛病?他就没有优点吗?你是不是在糊弄我呢?”
“没有糊弄你,他真的是个笨蛋。”
Barbara不以为然地切道:“我才不相信一个笨蛋可以一晚上拿八座格莱美。”夏初叹了口气不理她,她马上紧跟上她的步伐:“喂,等等我,Shiloh!”
“你真的要离开洛杉矶吗?”
“嗯。”
“去哪里呢?”
“嗯……可能是圣达菲,可能是格林维尔,我还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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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餐,她准备打个电话给Richard。她终于决定了,她后天就离开洛杉矶,坐火车去圣达菲。在此之前,她要在电话里跟他道个别。
电话接通了,电话里传来Richard的声音,他听上去好像心情不错:“有什么事吗,sweetheart?你可从来不在晚上给我打电话。”
她突然有些不舍,没有直接说要离开的事,只是微笑着问:“你在做什么?”
“哦,我跟Diana Ross在餐厅里吃饭呢,还有Michael。”他轻描淡写地说。
听到他名字的那一瞬,夏初的心突然怔了一下,许久不见的他仿佛又出现在她的眼前,隔着一通电话,感觉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她甚至听到了电话那头远远地传来他熟悉又久违的声音,在轻问:“谁啊,Richard?”
“是Shiloh,你要跟她说两句吗?”她听到Richard这样说,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把电话递了过去。
“哦,不用了,谢谢。”他说。
声音依旧温柔好听,却没有任何感情。他拒绝得毫不犹豫,仿佛拒绝的是一个要求签名的陌生人。
那一瞬,夏初的心像是被寒冷的风吹了一下。
“喂?Shiloh?Shiloh?”过长的安静令Richard疑惑地在电话里叫着她的名字。
她相信她的名字因为Richard的呼唤而不停地徘徊在他耳边,可她感受得到电话那头的他毫不在意,她甚至能隐约听到他在跟同桌的人在笑谈着什么。
他完全没有把她的突然出现当回事。
夏初喉间像梗住了什么东西,很酸,很涩,久久说不出话。她的心突然有些难受,深吸一口气后努力对着电话说道:“没什么,你继续吃饭吧,我先挂了,再见。”
她挂上电话,抱着膝盖缩在了床角,她埋着脸只露出眼睛,一直呆呆盯着床尾。她想起在救护车里他牵着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想起去机场时她在车里躺在他腿上,他低头盯着她时抿唇的笑意,还想起深夜的病床上他与她近距离四目相对时,他目光的暧昧游离……
骗子。
明明才一个月,世界就已经变了。或许根本就没变过,是她不够警惕,是她太过天真,才会这个人有机可乘潜入她的心里,占据了某个角落。
她真傻,竟然相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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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夏初毫不犹豫地早早出门,冒着大雨去买了翌日的火车票。在售票窗口售票员跟她说路过圣达菲的火车只有两个车次有余票了,问她要坐哪一班。
她说:“我要最早的车次,谢谢。”越早越好,她不在乎夜晚还是凌晨,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洛杉矶了,她绝不再愚蠢地留恋。
她回到家,立即开始收拾行李,而那个人又令人厌烦地出现在了电视上。
新闻主持人说The Jacksons的最新专辑《VICTORY》销量很不错,组合决定举办巡演,时间定在7月6日正式开始,55场演唱会横穿美国和加拿大,起点堪撒斯城,终点洛杉矶。
她不想再听,换了个台。屏幕一转,竟然还是他。那是一张静止的照片,他正仰面躺在一个氧气舱里,新闻的画外音语气惊讶地说着Michael Jackson竟然为了长生不老、青春永驻而躺进了奇怪的氧气舱!
又是这个人,又是这些令人厌烦的东西。
如果是待在他身边的那段时间,她看到这些胡说八道的娱乐新闻一定会觉得很可笑,但是现在,她快速找出一把剪刀,拔掉电视机的黑线插头,然后毫不留情一刀剪断,咔嚓一声,插头卒。
很好,安静了,她再也不用看见他了。
窗外飘着大雨,狂风大作,但她毫不在意,只专注做好自己的事情,她平静地收拾着衣物,保持着内心的毫无波澜。
她打电话给Richard,告诉他她明天就走。
Richard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确认道:“决定了吗?明天?圣达菲?”
她肯定地点头,“是。”
“你是几点的火车?”
“你不要来送我了,我想自己走。”
她不愿意告诉他时间,他只好问:“你现在在哪儿?你在家吗?我去找你。”
“No,Richard。”夏初劝他:“你是一名敬业的医生,不要为了我旷工而从你的诊所里跑出来好吗?”
“No,Shiloh。你才是最重要的。”Richard正经说道。
夏初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她放松了眼神,唇边浮着淡淡的微笑:“谢谢你,Richard,我很开心听到你这么说,真的。”
沉默了一瞬,Richard问:“所以你还是要走?你真的不愿意为了我留下来?”
夏初突然感到很抱歉,放柔了声音:“尊重我的选择吧,Richard,你知道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等等!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到,我们谈谈。”
夏初笑着摇头:“好好工作,Williams医生。”说了再见,她没有给他过多说话的机会便挂上了电话。
她对着墙壁发愣,愣了许久,想起了许多事情,还想起自己第一次进Richard的诊所工作时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她神情柔和,逐渐淡然,她知道自己人生的轨道还在平稳前行,根本不会因为些许“小意外”就偏离方向而脱轨。是的,怎么会呢。
有些事情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
她目空一切,平淡了眼眸,仿佛终于找回了原来的自己。
下午,窗外的雨还在下,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停。她终于收拾好全部东西,刚拉上行李箱拉链,将它放入墙角,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没人说话,但她知道是Richard。
她穿着拖鞋走去开门,竟然有三个男人站在她面前——Michael听到开门声立即抬起漂亮的眼睛看向她,他宽阔的肩膀和卷曲的头发因为雨水而淋湿,挺拔地站在那儿,几分狼狈,几分俊俏。
他像梦一样出现在她的家门口,这栋简陋的公寓楼中,身后跟着Bill和Miko。
当他的脸映入她眼帘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她输了。
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汇聚在一起,这个人站在这里,她努力营造的自我防备与云淡风轻在他出现的那一秒钟顷刻就瓦解成一片废墟。
她真的好想他。
为什么?好奇怪。
她可能是爱上他了。
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真相,委屈、震惊、恐惧使夏初鼻间发酸,她红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她的神情令Michael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敢紧张地跟她对视。
她忍住眼睛想要流泪的酸涩立刻关上门,他一把按住:“Shiloh!”
门卡在那儿,而喉咙里像是被灌了铅,沉重极了,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夏初不愿意看他:“你来干什么。”
她的语气冰冷得使这几个字连起来不像一个问句。
他不是冷漠得连话都不愿意在电话里跟她说吗?他不是已经把她当作陌生人了吗?现在出现在她家门口又要做什么,可笑!
Michael大概能感觉得到她因为什么而生气。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没有以任何方式联系她,是因为他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去找她。她离开医院的时候很淡然,对于结束他们之间的雇佣关系这件事也很淡然,如果他贸然地来找她,他该说什么呢?万一她不理自己呢?那他该怎么办?他逃避挣扎了好一阵子。
昨天晚上,他听到她在跟Richard打电话。听到她名字的那一瞬,他的心动摇了一下,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莫名的不快——二十多天以来,包括他做手术的时候,她都没有打来一通电话,也没有传来一句关心,她明明有Bill的联系方式不是吗?可现在她却如此平常地跟Richard在电话里闲聊交谈,一股醋意逐渐上升。
“是Shiloh,你要跟她说两句吗?”Richard将电话递给他。
他压住内心的浮动,藏住眉间的不满,若无其事地迅速说道:“哦,不用了,谢谢。”
闷不吭声地将刀叉拍在桌上,他的不满不动声色。对面的Diana Ross没有感觉到他隐藏的力度,还在愉快地跟他说着有趣的事,他立刻微笑回应,仿佛刚才放下餐具只是很正常的餐中休息。
“我……”Michael有些胆怯地看着她:“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我现在可早就不为你工作了。”她继续关门,可他的手还按在那里,她警告道:“松手,否则我要告你私闯民宅了。”
在她的恐吓下,Michael果然听话地松了手,房门“嘭”地一声,重重关上。
三个男人就这么被硬生生地关在了门外,Bill心下叹了口气,心想Michael这孩子也太实诚了,让他松手他还真就松手了。他难道不明白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吗,他脸皮厚一点,哄着她一点,身子一钻其实也就进去了,堂堂的大明星怎么会沦落到被拒之门外这么凄凉呢。
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女孩子。
可Michael不知道,屋内的夏初此时正背靠着门,看起来心不在焉,神情失落。
有些恍惚,有些迷惘,有些害怕,还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