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无视了秋朗,只对月暄说:“当真吗,怎么我瞧着他的模样跟你不太像啊?”
秋朗的性子清高孤傲,他听到这话,原本就微微下垂的唇角当着高阳帝的面就撇了下去。
月暄面不改色,语气轻快地说:“陛下真是说笑了。”
“说笑吗,那他何以连姓氏都不随你?”
高阳帝不依不饶,他貌似是在喃喃自语,说出的话却能清晰无误的传到那父子俩耳朵里。
月暄装没听见,秋朗却面色愈沉,若非面前的人是大昭天子,依照秋朗往日的脾气,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高阳帝显然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秋朗的冷脸让他面露不悦,他皮笑肉不笑地故意发问:“朕记得你不止这一个孩子吧,九月初八那日从廿州带兵到清都的是何人?”
月暄说:“那是臣的女儿月绯。”
月绯立即上前见礼。
高阳帝是个挺会阴阳怪气的刻薄人,他跟第一眼看见月绯似的,慨叹不已:“她就是陈曦的女儿?这才像你的孩子!”
月暄竟然也在旁帮腔:“这孩子确实像我,若我为女子也不过如此了。”
高阳帝对月绯说:“你虽为女子,却有奔袭千里,北上勤王的勇气,是个能担大任的孩子,朕应当奖赏你。”
月绯听得出他俩在唱双簧,却不知他们有何用意。她汗颜不已,越听越觉得不像有好事在等自己。
月绯带虎蛟玄甲骑八百抵达清都后,又有骑兵紧随其后,赶来支援,现有近两千人正屯驻于城南三十里贺兰岗。月暄见大势底定,翌日拂晓即引亲卫轻骑,取道龙泉郡星夜北上。其余麾下骁卒仍屯于临云郡隘口,专为掣肘李策。但李策至今没有要归京的动向,此部军队或进或退犹未可知。
虎蛟骑是先王妃留给月绯的遗泽,一直以来都交由王妃的亲信沈行掌训。南山王愿意保留虎蛟骑建制的缘由有二。其一,王妃的遗愿就是将她从母族带来的妆奁留给自己唯一的女儿。自先王妃薨逝,南山王至今无心续弦,可见月暄与他的原配妻子虽称不上生死契阔,但有齐眉之谊,鹣鲰之情。对于妻子的遗愿,他愿尽力而为。其二,南山王虽在西南威名远播,然未可乾坤独断。况先王妃在时怜贫惜弱,乐善好施,素有贤德之名,慕其高义而愿护持月绯者,自布衣至显贵,不可胜数。月暄又何必毁去王妃生前辛苦经营的虎蛟骑而落人口舌。
月绯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孩子。说是争胜心切也好,野心勃勃也罢,她此生所愿终究不是困守深闺,而是纵马踏黄沙,执棋弄风云。所以当月暄打算调遣那支名义上属于她的骁骑时,月绯立马向他索要了首功。月暄再次纵容了她,就如往昔他允许她横刀跃马、挽十石强弓。幸而寒芒所至,必饮胜归鞘,月绯并未教她自己失望。
御辇之前,高阳帝没有提到给月绯什么封赏,而是转头问月暄:“她可曾予配良缘?”
月暄欣然答道:“尚待字闺中。”
高阳帝唇角笑意愈深,他露出个很满意的表情,便没了下文。月绯是个心思玲珑的孩子,她猜想:难道予她“良缘”便是奖赏?
月绯望着銮驾投在御道上的影痕,秋风卷着碎沙黏在干涩的唇上,她尝到了齿间漫开的铁锈腥气。北地的秋,于她而言还是太过枯干寂寥了。
她还是心高气盛不懂藏锋的年纪,便任由失落横陈眉间。待得烟尘散尽,銮铃入阙,月绯翻身上马时,忽有寒鸦惊起。
城阙飞檐割裂的暮色里,一道玄色身影伫立城头,衣袍临风猎猎。月绯似有所感,蓦然抬睫望去,她看到——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