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暄的手劲不是开玩笑的。秋朗顷刻便被这一掌打得唇角渗血,脸颊高高肿起,颈间青紫的指痕更是触目惊心,狼狈不堪。然而,更令人侧目的是他眼中的偏执与倔强。
他环视四周,见到众人目光冷漠如冰的目光,恍然大悟般凄楚一笑:“你们都好高贵,只有我们母子是下贱胚!”
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月暄身上,泪光闪烁,蓄而未落,声声质问:“你是不是也这样想?你是不是从来都瞧不起我们母子?你是不是也以为我们是可供亵玩之物?比起你的王妃,你的女儿,我们什么都不是!”
月暄眉头紧锁,神情复杂地看他痛苦崩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不忍。他实在搞不懂这孩子,一个底细复杂的旧情人当然不能与南山王姬相提并论,但就事论事,月暄自从留秋朗在王府,待他便不曾有半点苛待,甚至为了弥补,他对秋朗甚至更加偏爱!月暄真不知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月暄烦了,语气不耐地说:“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谁说你了?!”
他抬手想要抓住秋朗,却被他灵活地避开。秋朗从他手中挣脱,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遁去,不知所终。
月暄斜倚墙畔,头痛地闭了闭眼,待醉意稍减,方问:“他跑去哪儿了?”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皆不知秋朗去向。
月暄的亲信周克恭匆匆而至,遥闻月暄之言,见气氛有异,悄然近之,小心翼翼地说:“适才见公子行色匆匆,似往府外去矣。”
凭秋朗那点能耐,须臾之间,月暄谅他一时出不了王府。然至入夜时分,月暄遍寻府中,仍不见其踪迹。
月暄怒不可遏,竟不顾宾客,调私兵封锁城门,率军搜城。
秋朗没有竹符自证身份,不能留宿客栈。酒肆人多眼杂,亦不便久留。所幸南郡荒寺野庙众多,他搭乘一辆破旧的驴车,颠簸着到了一处废弃神庙,孤零零地蜷缩在神像下休憩。
此庙供奉月神座下护法,蛇子“戾”之造像。庙宇年久失修,断壁残垣,人迹罕至。蛇子半人半兽,精壮的上半身犹持画戟,下身的蛇尾则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缺口。
因久经磨损,神像已面目模糊。秋朗借黯淡的月光去观察这尊可怖的石像,竟见光所照处,蛇子失去五官的脸上隐含笑意。秋朗既觉怪异,又感悚然。
秋朗曾遍览史册,从字里行间窥见古国浩浩泱泱。月氏,这个家族就如他们的神明般神奇而诡异。神鬼妖魅在神话传说中纷纷为他们的神明倾倒,拜服在她脚下。她的族裔传承了成百上千年,永远身笼一层神幻的斑斓色彩高居云端,不过偶然向尘世投下轻轻一瞥,就足以令无数人心动神移,使天下风云搅动。
而他,秋朗,一个卑微的异乡人,却误入了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这世界神秘而怪诞,仿佛一张巨网,吞噬一切凡人、一切精神、一切□□。他心生恐惧,猛然意识到自己当年来到这里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他胸中霎时燃起一股决绝的念头:他要离开,他要逃出去!
蓦地,神庙正门被猛然撞开,巨响如雷,震断了他狂乱的思绪。秋朗试图起身,双腿却酸软无力,只能绷紧身体,缓缓后退,直至背抵香案,方才停下。
月暄逆光而立,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秋朗彻底笼罩。他身后无数黑衣兵士明火执仗,面目模糊,简直就像来自幽冥的追魂使者。
秋朗缓缓抬头,而月暄也正低头俯视他,对他说:“你跑得倒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