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凑近,泽仙的手便被一把抓住。
他猛地一惊,不仅因为顾云反应迅速,还因为握住他手掌的,是一只粗粝如砂纸的手。
他从未见过女子的手似这般粗糙。
“看够了吗?”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泽仙温和一笑,复又挑眉问道:“不是不喜与男人触碰吗?”
看见他落在二人手掌处的视线,顾云冷哼一声,甩开了他的手。
泽仙从未干过重活,就算习过御射,手掌也只是稍微厚实了些。此刻,被顾云老茧密布的手掌握过的地方在细细刺痛褪去后,竟渐渐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直抵他的心里。
顾云睡了一觉,心情也好了不少,懒得与他计较。
而泽仙也没再说什么,起身向水架走去,拧了帕子给顾云递来。
顾云靠在椅背上,有些不明所以,“给我擦手的?”
泽仙没好气,他是什么脏东西吗,握了一下还得把手擦干净?
于是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宣纸,“擦脸的。”
顾云顺着瞧去,只见纸上一角墨迹淡淡,似是未干时被什么东西沾了去,瞬间明白了过来,连忙接过他手中的帕子。
“多谢。”
她的语气淡淡,泽仙却颇为受用。
顾云走到镜前擦了擦,却始终留有一层淡淡的墨迹擦不掉。看了眼天色,她有些急了,于是擦拭的力道渐渐重了起来。
泽仙瞧她那副越来越用力的架势和越来越红的脸颊,生怕她将自己给弄破相了,连忙上前轻轻按住她的手。
“别急,我去给您找块香碱来。”
泽仙很贼地把握住了时机,在她发作之前收回手一溜烟跑了,徒留顾云在镜前怔然。
她真的无法与男人肢体接触吗?
不,她心里知道答案,她只是厌恶突如其来的、不受她控制的强硬触碰罢了,她在将军府早就受够了。
泽仙很快就回来了,递上香碱时小心翼翼瞧了瞧她的脸色,见她没有发怒的迹象,悄悄松了口气。
“帮我把水端来吧。”
“好。”
顾云挽起一截袖子,沾了些水用香碱仔细地搓洗脸颊。
泽仙则在一旁瞧着她,认真得仿佛在看绝世名画,忽然,他的眼睛眯了眯。
她身上的肌肤细嫩,全不似手掌粗糙,而此时露出的一小截左手小臂上,却有一圈明显的瘢痕,瞧着不新不旧,有些像咬痕。
但这个角度、这个大小,瞧着不像是她自己咬的,难道是...
再看向她,泽仙对她为何厌恶男子的触碰隐隐有了猜测。
香碱很管用,不一会儿顾云就将脸洗干净了,“我走了,下次再见。”
她也不管他的反应,转身就走,徒留泽仙在原地摇头暗叹。
他走到桌前,欣赏她方才的大作,只见宣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笔画不够精致却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似要冲破天际的笔锋,倒是和她本人克制温和的样子全然不似。
泽仙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宣纸,等候她的下次光临。
...
顾云再次露面比泽仙想象中来得快,但她这次瞧着更疲惫了。
自她走后,他给自己准备了不少别的样式的长袍,尽是往日在书塾里同窗们爱穿的。
他今日原本想给她个惊喜,却见她累得进门就往椅子上靠,径直闭上了眼。
这幅“不端庄”的样子,看得泽仙直摇头,他从未见过似她这般的女子。
说来也不怪顾云。天子下令让她统率工部各司着手水车在全国推广的事宜,她先是厘清各司职责便费了不少力气,回到家里还得应对阿爹的阴阳怪气。
阿娘性子软,不敢说话也就罢了,就连阿弟也暗暗站在阿爹那边。
“上次在兖州阿姐你都帮我出束脩了,这次为何不能帮我进鹿台学宫?”
“再者,我们同为顾家人,来日我有出息了,也能为家里出一份力不是?”
她相信阿弟说这些话只是年轻不懂事,但她阿爹的一句话却彻底让她生了怒气——
“你该不会自己发达了,见不得你阿弟好吧?他可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来日顾家传宗接代都得靠他的!”
她当即被气得夺门而出。
游荡在冬日晚间的街头,意识到很快就要宵禁了,她摸了摸腰间,才发现并未带钱袋子。
影老板来去无踪,她从来找不到她,上次匆匆一别,言杞的地址也忘了问,她索性来到了南风馆——
她可是出了一百两的,对付对付过一夜总成吧。
那个家,今晚就算冻死她也不想回!
泽仙感受到她的低气压,默默地点上了安神香,又去水架上将水盆帕子拿来。
感觉到他用热帕子帮她擦手,顾云本想拒绝,却实在懒得动弹,权当默许了。
他的动作很笨,完全不像是伺候过人的样子,手掌却温暖有力。
渐渐地,顾云放松了身体,也突然有些明白为何那些男人三妻四妾还不够,外面还要养些花花草草——
疲惫不堪时,有个人在身边伺候着、陪伴着,好像的确能让人好受一点。
顾云睁眼,看向身旁的泽仙。
他穿了一套新的长袍,比她买的那套精致多了,他此刻弯着腰,却莫名让人觉得身姿挺拔,像一棵初初长成的、笔挺的翠竹。
恍然看去,俨然一个望族里精心培养的模范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