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吃饭的时间,薛蕾还是把易折星叫醒了。
连着好几小时都不进食,真怕她出什么事。
好在体温总算退下,只是有些低烧。
易折星收拾好了坐在餐桌上,看见薛蕾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妙。
她看得出,薛蕾在生气。
易折星没说话,低着头乖乖喝自己面前的那一碗蔬菜粥。
餐厅很安静,除了手里的调羹有时碰到瓷碗,只剩下她不时的轻咳。
头顶的暖光灯布下光芒,易折星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手。
粥还没喝完,薛蕾先说话了,问了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你今天怎么回事?”
一般薛蕾这么说,就不是要她回答,是要骂她了。
易折星不吭声,薛蕾把手机丢给她,是一段视频,视频画面是学校门口的监控画面。
她是如何飞奔,又是如何在门口撞翻了陈琰然后逃跑的,全都被记录下来了。
薛蕾双手支在太阳穴上,疲惫的声音里带着愠怒:“这是你们老师发给我的知道吗?”
还不等给老师请假,老师就先一步找到她了。
“你跑什么?你是要逃课吗易折星?”
易折星说:“没,我以为上课之前可以出去的。”
她避重就轻的态度在此刻无疑是火上浇油。
薛蕾太清楚自己的女儿,看上去安安静静、人畜无害的,其实脑子里鬼点子一堆,机灵着呢。
虽然胆小,但闯起祸来却是毫不手软。
整整一天,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情。
薛蕾当然知道她不是为了逃课,但想到她这样做的原因,想到她在躲避什么,心里就五味杂陈。
明明跟老师说一下就好了,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那么的简单,但是易折星不愿意。
她宁可冒险,宁可发着高烧把自己跑脱水,也不愿意跟老师多说两句话。
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对女儿来说,却是可怕的,恐惧的,无论如何想尽办法也要回避的。
薛蕾的心揪得很痛。
她垂着眼睛,又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无力。
餐灯把她微弓的脊背投射在餐桌上,打下一小片阴影。
易折星抬头,想了想,说:“我上次考试考了第一。”
紧接着,她又说:“我下次也可以考第一。”
她还想说,我保证今后每次都考第一。
但薛蕾摇摇欲坠的神经已经彻底绷断,她几乎想要尖叫,拍着桌子大声地斥责易折星:“我宁可你是最后一名!”
宁可你是最后一名,也希望你是个身心健康的普通孩子。
薛蕾挣扎着、克制着,紧紧闭着双眼。
易折星被拍桌子的声音吓到,抿了抿唇。
最后还是家里的阿姨听见动静,出来打了圆场,带着易折星回房间休息。
薛蕾没再说什么,看上去像是默许了。
易折星身子骨弱,平时不舒服就总比其他人痊愈得慢一些。
随后的两天,她的情况时好时坏,高烧反复,好在第三天总算稳定下来,没再发烧,咳嗽也轻了不少,只是稍微有些鼻塞。
早上薛蕾去上班之前,又约了医生,打算再给易折星检查一次,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把她送回学校。
大人的时刻表似乎要比小孩的晚一些。
接受过检查,坐车到学校的时候,易折星看了看手表——第二节课刚开始。
她故意走得很慢,心里希望最好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已经下了课。
毕竟她可没胆子在所有人正上着课的时候喊报告,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走进教室。
正是上课的时间,整个校园都静悄悄的。
易折星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慢吞吞地走在路上。
但说到底校园还是太小,她走得再慢,也没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上到二楼的转角处时,易折星决定站在这里等着下课了,她再去教室里。
在角落里踱着步子等了一会儿,不经意抬头,脑袋上面的墙角里夹着个监控,正盯着她。
亮着猩红一点,一层一层的结构,像一只眼睛。
不偏不正,正对着易折星。
易折星张了张嘴,有点无语。
再迟钝,也知道不该在这里久待了,保不齐,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制伏她这个“可疑人员”。
教室在四楼,易折星想了想,打算去三楼的洗手间等一会儿。
只是想要走进三楼的连廊时,她看见走廊上站着三个人。
她的班主任和一个很熟悉的女人,自己见过。
而旁边直挺挺站着的,是陈琰。
易折星不上不下的,想猫着腰重新回到二楼,又挪不动步子,有些好奇。
说是好奇,其实也没有要偷听的意思,他们之间隔着很长一段距离,什么也听不到。
易折星就干脆站在门口,露出一双眼睛朝着那边看了看。
就在这时,那边的谈话不知道进行到那里,陈琰朝着楼梯的方向走了过来。
易折星一紧张,缩着头躲在了门后面。
*
班主任跟于佳玉还有些话要单独说,让陈琰赶快回班里。
陈琰也不愿意多待,睫毛垂着,没多说什么,也没看于佳玉,转身就走。
只是瞥见楼梯口的位置,某个人影一闪,露出的半个脑袋消失不见。
陈琰微怔,又很快反应过来,眼神稍冷下来。
确实。
确实是“化成灰都认得她”。
易折星做贼心虚,又来不及跑,只能躲在墙壁和楼梯门的夹缝里,听着脚步越来越近,忍不住闭紧了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一声一声的,沿着骨头传到耳朵,重重敲击着耳膜。
两个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都格外响亮。
脚步声由远及近,易折星察觉到那步伐走到身侧,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