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子,真的是您,方才我在街上看见您......好久不见!没想到我还能再遇见您。我、我是姜顺......”
姜顺左脚绊右脚,挤进厢房。
孟疏鹤随口应了句“好久不见”,而后自顾自地挑了把靠窗的软垫红木椅坐下了。
姜顺目光炯炯地盯着孟疏鹤。
此时外界已是黄昏,夕阳穿过纱窗照在孟疏鹤身后,金色的的光影环着他,给他那利落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而模糊的光晕。
良久,姜顺见对方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再度强调:“孟夫子,我是姜顺。”
孟疏鹤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心道:“姜顺,谁啊?”
他放眼打量起这个姜顺——个头中等,面容清瘦,眼下两团乌青。此等相貌不是纵情声色的纨绔公子就是凿壁偷光的穷苦书生。
从那身补丁旧衣来看,多半是后者。
果然,姜顺道:“我是闲鹤书院的姜顺。”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
孟疏鹤手肘搭在扶手上,双手交握和在胸前,无言地回忆了起来——
他确实做过一阵子的孟夫子——只收学费,不教书的那种。
前些年,他在明州假扮成督教传学的国子监提督学政,哄得当地几家大族修了座书院办学。
虽未想起姜顺是哪个受骗学子,孟疏鹤依旧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哦,是你。”
姜顺:“是、是我。我、我曾帮您修订过书卷。”
孟疏鹤照着这个线索再度思索了一番,依旧没有什么印象。不过他倒是想起来自己当时一边敛财一边蹭课之事——一个目不识丁、胸无点墨的粗人竟在短短两月将也将四书五经学了个囫囵。纵然有些生僻字仍不识得,然而往人前一站,谈吐间也俨然是位知识渊博的儒生模样了。
回忆至此,孟疏鹤眼中流光溢彩。如此看来,他竟是个不可多得的文曲星!
姜顺以为孟疏鹤眼中的赞赏之色是给自己的,不由得摆出了一副腼腆姿态。
他期期艾艾:“孟夫子,其实学生有一事相求,您可认识......”
话未说尽,男倌突然从后窜出,一把拉上了孟疏鹤身后的窗帘——
他娇滴滴地向二人抛了个媚眼:
“两位爷,是一起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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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姜顺并非嫖客后,男倌翻了个娇俏的白眼:
“我说小郎君,春宵一刻值千金,您耽误了我这么长时间,该赔我多少钱?”
姜顺哪里听过这等粗鄙露骨之言,脸顷刻红成猪肝,他颤颤地把自己的荷包塞进男倌手中:“烦请你、你离开!”
男倌发现仅有二十文,怪叫道:“您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姜顺:“你、你又没有做什么!”
男倌:“这不是被您搅黄了生意?”
......
被男倌劈头盖脸地阴阳了一通,只懂得“之乎者也”的姜顺急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
而引发这场风波的主人翁此时正仰靠在椅背,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在地听着他们拌嘴呢!
姜顺后知后觉——
“孟夫子,您、您身为儒学大家,怎么能来这种腌臜之地!”
火是冲着孟疏鹤发的,被点燃的却是男倌:“小郎君是把我们这当学堂还是书院?……再者,你对着我们冯公子骂什么孟夫子呢?”
姜顺满腔怒火一滞,声音挤在嗓子里,最后只怪异地“啊”了一声。
男倌见姜顺吃瘪,洋洋得意:“冯公子——当今内侍省主事,内常侍冯启安的儿子!”
孟疏鹤颇感意外地瞟了一眼男倌。冯启安这几日出现皆穿着便服,低调出入。外人皆以为他不过是个有点钱财的老爷罢了。
良久,姜顺颤着唇:“冯启安的儿子?”
男倌:“你不信?我告诉你,干我们这行的,眼神一个赛一个好!冯老爷多年前来过我们花月楼,我记得他相貌呢!”
“好、好!”姜顺长吁一口气,眼中竟是激荡出泪花来,“孟夫子,不,冯公子,您一直是冯公子么?”
孟疏鹤敏锐地察觉出他身上一些不对劲的情绪,他放下二郎腿,轻咳一声正要说些什么——
眼前寒光一闪,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反应,孟疏鹤偏头躲开刺向自己脸的匕首,同时一把钳住姜顺握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哐当”一声,匕首掉在脚边,男倌反应过来,尖叫着夺门而逃。
姜顺目眦尽裂:“你怎么能是冯家的儿子!”
孟疏鹤将匕首踢进桌底,面无表情地想道:真得烧香拜佛驱驱邪了,一个个的怎得都上赶着给他安一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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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方才冲动了,竟然听信一个妓子的话......”姜顺扑通一声跪在孟疏鹤脚边,神色先是懊恼,再是茫然。“那、那夫子您与那冯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