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红的屋子在阿朱对门。
她腿脚不便利,自从上次摔了后就一直跛着,没好起来。也不像以往一样再去叨扰阿朱,每天一个人来一个人走,避免和阿朱有任何交集。若是在院子里撞见阿朱还要飞快地移开视线,假装看不见。
维持这副模样没多久,阿朱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避开她出去回来的时间,一个人愈发喜欢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见不着日光和天,唯独剩下夜里燃烧的蜡烛。
阿朱倒没想过贞红还愿意来找自己。她抱着双膝坐在床边和反手关上门,略显鬼鬼祟祟的贞红面面相觑,两人一时半会儿哑巴似的说不上话。
贞红手里拎着个不算太大的包裹,跛着腿,慢慢挪到桌边坐下。等贞红坐稳了,阿朱才慢悠悠问她:“……你……你的腿……好些了吗?”
贞红闻言,伸手揉了揉膝盖,“一直瘸着呢。”
“大夫怎么说呢?”
“大夫说没事,可过去这么久了……算了。”
贞红似乎不愿意多提及自己的腿,她几次将视线转到阿朱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朱双手环住膝盖,下半张脸埋在衣服里,瓮声瓮气的先开口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要走了啊。”
阿朱颇为不解地看向贞红,眼里难得露出疑惑。
“我要走了。”贞红又说了一遍。
“你一个人吗?”
“不是,三姨娘说她会带我一起走。我还没怎么出去过呢。反正……我也呆够了,早点离开也是好事,在这方方正正的大院里做奴做婢,实在开心不起来。你……要不然……想个法子也走吧,这儿不是好地方。”
真好,阿朱想,原来贞红是有其他出路的,不像她,哪儿也去不了。阿朱想她大不了就是一死,可她还活着,总得苦苦想些别的法子让自己死得没那么快。
“贞红,做我这活儿的是不是每一个都活不了多久。”
贞红脸色瞬间僵了瞬,垂头低语道:“我也不太清楚,但……确实是已经死了两个,而且每一个、每一个都没下痕迹。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儿?”
阿朱料想贞红不会知道太多陈年旧事,但她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问:“你还记得李申吗?他不就早早死了。还有……他们取了我的命格拿去祭奠什么人或者说要借给谁用。”
借命,有借有还才叫借,还不上的叫抢。
好端端的活人一旦被借命就会被阴邪之物纠缠,在阳寿衰弱下出现的幻境和噩梦里被恶鬼撕咬追逐,直到丢掉性命。
赵府莫名其妙的仪式,还有深更半夜出现的怪谈。阿朱隐隐明白自己只是赵府一个新的小小替死鬼。
贞红不懂赵府的弯弯绕绕,她小心翼翼地朝门外望了眼,随即压低声音告诫阿朱:“我不晓得什么祭奠、祭祀的,反正你离小公子远一点,找到机会要跑。”
眼见能有继续深挖的意思,阿朱只装作一概不知故意问道:“跑?为什么要跑?”
“三姨娘和我说,赵府很多年前死了不少人,说……说……那批人尸骨无存,祠堂没有牌位,墓地也没多出来的石碑。总而言之,怪异得很,你要小心。”
赵府能有今天的光景是靠偷人命格,借了运势。现在得罪了阴鬼,不仅养不得,还要把以前得来的加倍还回去。阿朱当然知道赵府祠堂是什么样子,可她意不在此,只能状似无意地问了句:“那日宋夫人提了几个人,又是贱人又是凤奴。你知道凤奴是谁吗?”
贞红皱起眉头,几番沉默思考后终于出声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哦!三姨娘还和我说什么,可伶的都是女人,我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从女儿死后,三姨娘疯病重。凤奴和“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同时出现在宋夫人的口里。
阿朱正百思不得其解,贞红朝门外看了眼,着急忙慌地唤了一声阿朱的名字,“我得走了,不然三姨娘小憩醒来没看见我又该着急。”
说罢,贞红又慢慢跛着腿准备悄悄溜出去,阿朱陡然喊住贞红,“你什么时候走呢,要我替你送行吗?”
贞红听完,坦然地笑了笑,“不必了,三姨娘说越快越好,再过一个时辰等天暗了就会出府。”
阿朱一口气堵在喉咙险些没通过气来,“这么急?不会被发现吗?”
贞红蹙眉一脸单纯道:“现在正是最乱的时候没人会注意到我们,届时我们会在后门,你会来送我吗?”
毕竟有救命之恩,偌大宅院里只有三姨娘和阿朱对贞红而言是特别的。
“你要来啊……你会来的吧?”
见她心意已决,阿朱再不好说些什么,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朝贞红道:“我会来的。”
阿朱默默注视着贞红离开,逐渐昏暗下的天光下,贞红的背影边缘化成了同周围光景一样的颜色,背影渐渐晕成模糊不辨人影的色块。
阿朱恋恋不舍地关门,一想到赵府唯一她熟悉的人马上就会离开,重新去往一个新的地方重新拥有一个身份继续活下去,一股奇妙的滋味瞬间就涌上了心头。贞红可以,那她可以吗?
一个时辰说快也快说慢也慢,阿朱掰着手指头,油灯燃烧到发黑的烛芯火光扑烁,蜡油融化滴落在逐渐变短的烛身上。她终于算准了时间,穿好鞋子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