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如今已经变凉,阿朱抱着手臂打了个激灵。她按约定避开人来到后门,其实阿朱不用避开人,因为赵府早就不剩什么人了,更不用说在这个时间点出来。
后门两道相互依偎着的人影躲在暗处。三姨娘肉眼可见的苍老许多,以往总是没有任何情绪涟漪的瞳孔,现在蒙上了一层浑浊担忧与恐惧的灰。
“你来了!”
贞红按了按三姨娘的手背,小跑两步到阿朱跟前。她脸上是难以抑制地面对未知生活的新鲜和担忧,但更多的是轻松和惬意。
“你拿着,要是哪天有机会出府,不至于饿死。”
贞红握住阿朱的手,往阿朱的掌心塞了一袋叮当响的银子。阿朱捏了捏,随即手心烙铁似的又把钱袋子往贞红手里送。
“我用不着,你们路上才该用钱。”
“不用客气,这是三姨娘给你的。”说罢贞红回头望了眼三姨娘,三姨娘机械的地转动了眼珠子,张开禁闭的嘴朝阿朱示意道:
“拿着吧,我们也不缺这点银子。”
见阿朱收下了,贞红才重新回到三姨娘身旁。
三姨娘眼里流露出某种不忍,用一种微弱但温柔的语气对阿朱说:“赵府的女人都不长命,死了一个又一个,连带着有瓜葛的也都暴毙而亡。”她摸了摸贞红的脑袋,“她和我女儿差不多一般大,我守不住我女儿,也不想她受苦,我要带她走。”
“死的都是什么人呢?”
阿朱略显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高门深户里死去的女人,除了赵府的姨娘和像她这般被随意处置的人还有谁。
“好多人,不对,也许只有一个……他们用草席住尸体,从后院角门抬出去,好像也有棺木……他们都说我是疯女人,爱说胡话,你就不怕我骗你。”
“不怕。”
三姨娘沉沉思索着,她疯病得了这么多年,往昔的记忆早已变得模糊遥远。她自顾自颠三倒四地说着,阿朱听得眉头紧锁。
贞红在两人身后望风,不料远处突然亮起一抹极微弱的光亮,她立刻回身抱住三姨娘。
“娘。”
三姨娘突然恢复正常,眼里精光闪闪。
“有人来了!阿朱我们得走了,你保重。”
说罢两人行色匆匆地离开,她们默契地一齐推开无人把守的后门,一高一矮,相互扶持着走出去。
紧紧连在一起的两人留下的是戏班子尘封已久的箱子里早已褪色的剪影。她们融进夜色,直到阿朱再不能用肉眼看出她们的行迹。
后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无情地合上。一阵腥风拂过,潮湿冰凉混着污浊腐烂的气息扑在阿朱脸上。
右眼皮又开始抽搐跳起来,阿朱死死咬住嘴唇,心里的不安像从四周无形又不可触碰的虚空中慢慢涌出来。
眼角的黑影俯冲而下,稳稳停在屋檐上,阿朱的视线追随过去。隐入更暗处,类似禽兽的玄色羽翼闪着古怪的光,它伸直脖子发出在静夜里突兀的破锣声。
身后传来阿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脚步声,她镇定下来慢慢转身,还未来得及说些虚与委蛇的话,赵渡生便踏着风一般的步子行过来,“你做什么呢,在风口吹风。”
他语气满是埋怨与责怪。阿朱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她立刻回道:“没事,我夜里总是睡不着就出来逛逛。”
“快点回去,我巡夜。”
赵渡生话里没有什么耐心,只是一味催促阿朱回房间关好门窗。这么多人为什么会轮到赵渡生巡夜,阿朱心中奇怪,正想着赵渡生就卸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阿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对上铁钩般的尖喙上的红眼。
她连忙扯住转身欲走的赵渡生,颤颤巍巍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朱一向老实,赵渡生根本没有任何怀疑,“怎么了你难受吗?”
阿朱勉强维持住颤抖的手,垂着脑袋顺水推舟胡乱嗯了两声。
“快走吧,我累了。”阿朱垂着脑袋,眼睛从下往上地望着赵渡生,轻微抖动的睫毛下眼尾垂出可怜巴巴的弧度。
赵渡生淡淡挪开视线,“嗯,我带你去休息。你夜里不许这样出来,若是再遇到上次的事该怎么办。”
他环住阿朱的肩膀,两人提着灯笼引路。昏黄的光晕出两人贴在一起的影子。
身后立在高处的畜生歪头凝视,血红的眼珠子像两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