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身如鹤唳,剑势又快又准,但终究是缺了一分稳重,剑走偏锋时,木剑破空的清响戛然而止。
“铿——”
一声钝响炸开,沈策虎口发麻。那柄陪他三年的白蜡木剑竟在石桌角上生生断成两截,前半截“当啷”一声弹出去老远。他愣怔地看着手中残剑,掌心后知后觉地漫开火辣辣的疼。
殷红的血珠顺着木刺扎出的伤口蜿蜒而下,在剑柄雕纹处积成小小一洼。少年下意识蜷起手指,血便从指缝溢出来,滴滴答答落在青砖缝里。
“三郎。”
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廊下的父亲已经站起身,眉头紧锁。
“父亲……”
少年紧抿着唇,不敢喊疼,只将受伤的手攥紧,血珠从指缝渗出,滴在地上。
沈砚大步走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抓过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他无法挣脱。
“手张开。”
沈策缓缓摊开掌心——伤口不深,但木刺扎得凌乱,血混着木屑,看起来有些狰狞。
父亲常说练剑时要稳,不可激进,今日这般模样,他定然很失望吧。
他低垂着头,却未看见父亲眉间早已柔和,沈砚从怀中取出随身的酒囊,拔开塞子:“忍着。”
那是行军时常用的药酒,浇在伤口上,刺痛骤然尖锐,但疗效甚好。
沈策猛地绷紧脊背,额头沁出冷汗,却硬是一声不吭。
“疼吗?”沈砚手法利落地挑出木刺,又从袖中取出干净的布条,缠住他的手掌。
少年嘴硬道:“不疼。”
沈砚不由得轻笑,他的三个儿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倔。
他取下佩剑,寒光出鞘时锋芒乍现。
“正所谓,持剑者需心正,意诚。若心有杂念,再好的剑法也是空架子。”
沈策明白父亲意有所指,低声道:“我只是想早点练好剑,可以像大哥二哥那样,随父亲上阵杀敌。”
断剑静静躺在石桌下,扬起的梨白落在剑身。
沈砚手腕一转,手中长剑忽的调转方向,他将剑柄递给沈策:“接着!”
沈策惊讶地望着他,这把剑跟随父亲征战沙场多年,意义非凡,父亲这是……
他缓缓接过剑柄,掌心传来隐隐的痛。
与木剑不同,这把精铁炼制的利剑重多了。
“记住我说的话,等你什么时候能用这把剑赢了我,我便带你上阵杀敌!”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少年眼中扬起星辰般的光亮,风过庭院,吹落一场雪色花雨,亦吹起□□灵懵懂的情愫。
“你说,你知道沈家那晚经历了什么……”沈策与她并肩而立,侧首道:“是何意?”
若说年少时□□灵偶然去过沈府,倒不算太奇怪,只是沈府灭门之夜,难道……她也在?
“你还记得萤心吗?”□□灵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沈策垂眸看她,思绪仿佛也回到了从前。
萤心?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
“她的娘亲是你们府上的厨娘,小时候我嫌在家呆得闷,经常偷偷溜出府,无意间认识了她,后来时常跟着她混进沈府。”她望着远方,眼神渐渐失了焦点,唇角若有若无的一丝浅笑也敛了起来,“上元节那天,沈府格外的忙碌,因为……”
她顿了顿道:“大少夫人临盆了,如果我没记错,她生了个男孩。”
什么!沈策的瞳孔骤然收缩,眉端猛地压下,那张一向从容自持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若是在平时,□□灵见到这副面孔定会好好戏谑一番。
可此时,她睫毛轻颤,望着沈策,轻声道:“你没听错,你大哥的孩子也许尚在人世。”
一记惊雷狠狠砸进他的心里,沈策尽力保持着冷静,拳头却悄然握起。事发之时,大嫂确实怀胎十月,临盆在即,只是刑部验尸记录的档案里并未提及她已生产,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多年来都一无所知。
这只能证明,有人刻意遮掩了这个事实。
缓了良久,他方开口道:“当年刑部和御林军一同查办此事,难道……”
他似乎猜到了何人所为,看向□□灵的神色变得复杂。
“我爹说,圣上原本免了沈府家眷死罪,却还是有人不放过他们,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有什么阴谋他无从得知,亦无能为力,他只知道,稚子无辜,若能助其逃得生天,为沈家留下一丝血脉,也算是积了福报。”
她原以为离开京城后,他们此生恐怕不会再相见,可直到这时她才明白,世间万象,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其实二人的命运早已悄然交织在一起。
“如此说来,那天晚上,你也在场?”沈策的声音低哑,透着不可察觉的颤抖:“可曾见过那贼人模样。”
“那伙人都蒙着面,什么也看不出来。”□□灵皱了皱眉:“不过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沈策的面色逐渐平和,和他猜想的不错,父亲手中定然掌握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才让背后之人如此忌惮。
只要顺着萧寅之这条线往下探查,定然会有所发现。
他看向□□灵的眼中多了一丝不忍,她当时也不过十岁孩童,能苟活下来已是万幸,又怎能奢望她提供更多的线索呢?
想来,她如此惧血,应该也是受了此事的影响吧。
山风忽的止住了,□□灵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氛围,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些年远离京城,其实我很少想起此事……”
“而且,要说惨,你比我惨多了。”她的语气轻松,眼里却流露出些许心疼。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执剑如松的少年,如今成了让人闻风丧胆,杀伐果决的权臣,这些年,他一定也很不好过吧。
“多谢。”沈策望向远方,忽的开口道。
无论是谢她告诉了自己关于沈家的最后一丝消息,或是谢她明知会卷入是非还与他站在一处,与他而言,都像是在漫漫无边的暗黑中,寻到了一盏光亮。
就在这悲戚感伤之际,一阵悠扬的曲子飘荡在空山之间。
□□灵盘腿坐在青石上,顾着腮帮子忘情地吹着着白玉口弦。
沈策静静听了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他乜了一眼□□灵:“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曲子……是哀乐吧?”
乐曲戛然停住,□□灵眨了眨眼道:“哀乐衬哀情嘛,你不喜欢吗?”
认真的模样倒让沈策有些欲言又止,只道:“换一首。”
“好!”
清泠泠的口弦声又奏了起来,调子明显欢快多了,沈策凝神一听,无奈地闭了闭眼。
这调子不还是刚才那首吗?无非是速度变快了些。
他轻叹口气道:“你是不是只会这一首?”
曲子再次戛然而止,□□灵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被你发现了?这曲子还是去年灵山脚下一个吹唢呐的老师傅教的呢,我不到半天就学会了,老师傅说,我在学艺之道上颇有天赋。”
沈策闻言,眉梢一挑,将她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尽收眼底。
不到半天就学会?那确实有点天赋,只是……
“那他为何只教了你这一首?”
□□灵不假思索道:“因为当时村里办丧事,他们人手不够,就喊我去帮忙呗!”
说到此处,她仿若又发现了什么似的,惊喜道:“从唢呐到口弦,还能吹得如此得心应手,你就说我是不是很有天赋吧?诶……你别走啊!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