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钧已逝,梦狩若是离开,留给他的,就是死去的安宁。
活人呢?想获得安宁,谈何容易?
谢谨言得知消息,赶去办公室的时候,石维敬正站在屋子正中,头也抬不起来。他面前,李主任侧身站立,面色沉重,陈副校长端坐,神情严肃。谢谨言一见到两人神色,心骤然坠到谷底。
李主任看重石维敬,当初力荐他执教实验班,而石维敬也不负所托,圆满完成升学任务,此后更得主任青眼。今日李主任露出痛惜之色,可见石维敬的过错绝对难以平息。
至于陈副校长,更是学校管理层的老资历,平日不苟言笑,能让分管人事的他出面,石维敬的事恐怕不能善了。
他不敢贸然插话,站在门口观望。
听到有人进来,李主任忍住将出口的斥责,愤恨地瞪了谢谨言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石维敬脸色难堪,盯着脚边空地,一言不发。
陈校长瞥了眼谢谨言,食指微屈,叩击桌面,发出不紧不慢的声响。
整间办公室笼罩着风雨欲来的寂静。
李玉成清了清嗓子,转向石维敬:“自己说吧,该怎么处理。”
石维敬猛然抬头,一双眼圈已经是红的,他蠕动嘴唇,小声问:“真的,一点不能转圜了吗?”
“你还要怎样?!”李玉成拍了一下桌子,怒然回首,“道歉?还是等他们再来学校闹一次?再有人替你挨一下?”
说到最后,眼神愤愤的,落到谢谨言身上。
谢谨言不由绷紧神经,原来,那日喻宛宛家人闹事,本是冲着石维敬来的,自己在他宿舍休息,阴差阳错成了替罪羊。
哦,对了,还有个沈自钧,倘若没有那一闹,梦狩也进不了他身。
谢谨言瞄了眼刚站在旁边的沈自钧,默默感慨造化弄人。
石维敬也看到沈自钧,愧疚的目光移过去,他闭上眼睛,攥拳:“我和喻宛宛之间是清白的。”
“清白?人家拿着笔记闹上门,你还讲清白?石维敬,你糊涂啊!别的事都好说,唯独和学生……这是红线!没得解释的!”主任恨铁不成钢地捶了把桌子。
谢谨言不好插嘴,保持沉默。
沈自钧偷偷扯谢谨言的衣袖,眼神里写着:这是什么情况。
谢谨言把沈自钧拉到身后,示意他别说话。
“李主任,先坐。”陈校长收回叩击桌面的食指,慢悠悠地指着身旁,又望向石维敬,“当老师,成绩能力还算其次,最重要的是师德。和学生有不正当关系,只这一条,就足够否决所有了。”
沈自钧一脸震惊,连连扯谢谨言的袖子。谢谨言瞪他,索性把他的手腕扭住。
石维敬头垂得更低,他自然知道这是禁忌,却不肯甘心认错:“她不会写那些话,这是误会,我和她没有……”
“她写了,白纸黑字,你自己看。”李玉成把几张纸摔在他脚边,“那是人家的日记本,日记本里的话,能有假吗?据说,这是她跳楼之前留下的,就相当于遗书,你解释得清吗?”
日记本?难不成是那册笔记?可是谢谨言在梦中翻阅,根本没有发现指证石维敬的东西,更何况,那册笔记已经被烧毁,怎么会落到喻宛宛家人手里?
沈自钧不忍听下去,甩开谢谨言的手,实话实说:“喻宛宛没有留日记本!”
李玉成侧过脸,明显不屑:“你看到了?”
“我——”手腕又被抓住,沈自钧还要争辩,却意识到梦中情景,根本做不得数。谢谨言抢上前,把他挡在身后,对李主任说:“石老师规行矩步,没有越界,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那也不能证明他和学生之间清清白白,避人处多了,你能都看到?”对谢谨言,李玉成吝于给他更多目光,语气也更为冰冷。
“好啦。”端坐一旁的陈校长站起来,眼神在谢谨言抓住沈自钧的左手上掠过。他走到石维敬身边,点了点他手上的纸片:“就算你冤枉,可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长那边肯定要个说法的。而且学生又留下这个,再怎么说,你都有错在先不是?”
石维敬含着泪,纸片上的文字可能对他极为不利,然而他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做。”
陈校叹息一声,重新坐回去,指腹敲击桌角,一下又一下。李玉成盯着石维敬,目光嫌恶痛惜兼有,室内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打算怎么处理我?”半晌,石维敬慢慢撕碎了纸片,哑声问。
陈校长一边踱步,一边念叨:“如果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的责任可大了,搞不好,还要吃官司,如果——”
“如果她醒了呢?是不是可以把事情解释清楚?”沈自钧忽然插话,谢谨言想拦,没拦住。
李玉成皱眉:“醒过来?”
从五楼坠落,虽侥幸不死,但是陷入深度昏迷。喻宛宛能否挺过来,这是谁都无法保证的事。沈自钧哪里来的勇气,将希望押在未知上面?
谢谨言急得扯沈自钧的衣角,想制止他乱说话,然而沈自钧甩开他的手,站在石维敬身边:“石老师这样否认,或许真的有隐情,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个机会?”
陈校长看向沈自钧,目光似有揶揄:“机会?时间不等人,我们不拿出态度,谁给我们机会?”
“一周。”沈自钧向前一步。
谢谨言骇然,慌着把他往身后拽。一周,沈自钧哪里来的自信,让一个高坠昏迷的孩子在一周内恢复神志?他疯了?
“一周。”石维敬忽然接话,“离高考没有多少天了,忽然换老师,学生状态一定受影响。陈校,李主任,就算没法挽回,至少让我,最后送他们一程吧。”
他这番话说得真挚,似乎,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离开办公室后,谢谨言忍不住责备沈自钧,可是沈自钧浑不在意,而是问石维敬:“你和喻宛宛到底怎么回事?”
“有好感,但发乎情,止乎礼,再没有别的。”大约已被戳穿,石维敬没有隐瞒,干脆承认。
“纸条上面写的什么?”沈自钧又问。
石维敬一声叹息,递过几张残破的纸片。
谢谨言就着沈自钧的手瞧,纸页是复印的,拼凑后仍有部分残缺。娟秀的字迹隐晦带出少女怀春的缱绻,最后一行,明明白白写着“石老师”的字样。
的确是喻宛宛的笔迹。
目光顺着沈自钧的拇指,滑落到边缘。那里,隐约露出一抹纤长飘逸的弧度。他觉得眼熟,一时间想不出。
沈自钧还在向石维敬打探消息,既然他和喻宛宛过从甚密,那么,梦境里支离破碎的声音,或许能从他这里找到答案。
多了解一点喻宛宛发生意外前的心境,对寻回她,就多一分助益。
石维敬的面容染上悲伤:“她被人议论,言辞很尖锐。”他攀着花坛边一株盛开的月季,眼眶渐渐泛起潮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