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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飞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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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喻宛宛一声冷笑,梦境明媚的色泽飞速剥离。晴好朗日不见,阴翳的风刮过,喻宛宛的脸映在水中,被风揉成涟漪。

“你也有今天。”楚思瑾呢喃,扶在水边的双手捏成拳,微微颤抖,“你永远高高在上,你永远天之骄子,我就不行,我总是被忽视,总是被你挡在后面……”

“凭什么?”扬手一划,水中倒影乱得难以辨别。

然而同样的影子出现在身后,喻宛宛默不作声,只是盯着楚思瑾。

谢谨言发现,喻宛宛的影子影影绰绰,边缘朦胧,与先前相比,像是被水浸染的工笔画。

沈自钧看到他盯着喻宛宛出神,悄悄扯他的袖子:“色彩明晰,说明身在梦中,影像模糊,说明灵气流失——不过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楚思瑾盯着破碎水面,没有意识到身后人影,嘴里还在愤愤有词:“你在重点班都是佼佼者,我呢?好不容易考进去,还在后面……爸爸知道我认识你,更是没事就拿你作比较,我算什么?喻宛宛,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

因缘际会的相遇,喻宛宛走入楚思瑾的生活。两个女孩的生命轨迹重叠,交织的,除了友谊,还有难以言明的黯然神伤、相形见绌。

没人甘愿成为另一人的影子,除非那人本就身处阴暗,眼中无光。

喻宛宛,她是过于耀眼的存在。学业优异、琴艺高超,加之身形容貌,在同龄人里显得格外出挑。高中,是她展现魅力的舞台,加入校乐队后,银色音符胸针映着她端庄和善的笑脸,足以使任何站在她身边的人黯然失色。

她的笑脸曾映入楚思瑾的眼中,给她温和前行的勇气,让她与父亲抗争,坚持自己的兴趣,却也深深刺痛了她,时刻提醒她的渺小怯懦,无能为力。

当光明微弱,那就是身处阴暗中人赖以求生的希望,而当光明太盛,就成了逃脱囚笼后必须遮目躲避的存在。

喻宛宛,恰好就是刺痛楚思瑾的那道光。

当日春光正好,少女明媚的笑颜未曾淡去,埋藏在心底的阴暗却在隐秘处滋长根植,嫉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将再难拔除。

楚思瑾,既感激当日的相遇,却嫌恶当日的相识。

“我拿你当朋友,真的喜欢过你,掏心掏肺。”楚思瑾快意地注视水面,那里,喻宛宛的脸支离破碎。

“可是你拿我当什么!?”

波纹荡漾,水面骤然收缩,月色入水,在池上凝成莲花模样。

“我曾经那样相信你,喜欢你……”楚思瑾的声音带着怨,细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

亭中少女娉婷欢笑,尹悦龄靠在栏杆边压腿,笑呵呵闲聊:“她叫你出来,有什么事吗?”

喻宛宛拨开探入亭中的一枝山茶,侧身在美人靠上坐了,不紧不慢地说:“没有,思谨只说在这里等。”

“哈哈,她啊,可能又想拿你当模特,给她找灵感了。”

喻宛宛回了一声轻笑,听语气,是悠闲平淡的。

亭中一时无人言语,只听尹悦龄拉伸肌肉的细碎气音。

“哎,我们班最近换了个语文老师,好像就是教你们班的啊。”过了没一会儿,尹悦龄耐不住,率先找话说。

喻宛宛笑着问:“是啊,石老师讲课好吧?”

尹悦龄叽叽喳喳,说了很多,大致是夸赞石维敬的言辞,最后还说:“别看思瑾平时不言不语的,连她也画了石老师的肖像呢,我趁她不注意,顺了两张来。”

“你啊,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该拿人家东西。”喻宛宛说。

随后是纸张摩擦的悉簌脆响,想来是尹悦龄把自己“顺来”的画给喻宛宛瞧。躲在暗处的楚思瑾脸色乍然变得窘迫,急忙提起脚边的东西,想要现身。

“画得鬼画符一样,根本不是石老师!”喻宛宛的声音忽然刺破寂静,惊飞几只栖在枝头的鸟雀。

匿在花影中的身影僵立住,肩膀颤抖。

“宛宛哎,这个没有那么差吧,我觉得很好看啊?”尹悦龄拿起画纸,不同意喻宛宛的评价。

但是喻宛宛坚持:“这种水平还是别拿出去丢人了。悦龄,我们是外行,只看个像不像,要是让会画的瞧见了,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你千万别再拿给别人看,也别和她说,悄悄烧了吧。”

枝条碎裂的响动,花瓣簌簌落下。躲在暗处的女孩忍住声音,匆匆逃走。直到跑出很远,直到温热的月光镀在身上,悬在胸腔里的一颗心才算缓过来,恢复活气,急促地扑通扑通跳跃着。

寒意从心口蔓延到全身,丝丝缕缕。她喘息着、颤抖着,抱住胳膊,抬头望望月亮,再瞧瞧脚边一个正方形的盒子,冷笑一声,狠狠把它踢开。

洁白的奶油、鲜艳的蔷薇、莹润的果肉,滚在土壤里,沾染点点污浊。就算月光澄净,落在污泥间,也难保纯净如初。

感情也是同样,一丁儿点杂质,就可以让它飞速变质。

友谊这东西,着实脆弱,你可以看到为友人两肋插刀出生入死,可是有的人,三言两语,就把它碎个彻底。

那一日,是楚思瑾的生日。她没得到朋友的祝福,只得到掺杂刻薄的评价,以及变了味道的友情。

“你也有今天。”她狠狠地念叨,含着扭曲的快意,“你不是看不起我吗?可是你呢?考试作弊,到底落到和我同班,你才女的名声都是假的!呵呵呵呵……”

沈自钧躲在谢谨言身后,贴着他的耳朵,悄声问:“作弊?”

谢谨言把他推开,用口型示意:回去说。

楚思瑾笑得痛快,一脚踏在盒子旁边一张纸上。鲜红的裙摆、洁白的短衫,画上少女笑容明艳,爽朗得好似秋日里灿烂的金阳。

“你到底,脏到了泥污里,千人唾骂的东西,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她阴毒地踮脚,鞋尖碾住画中人的脸:“你还,怀了孩子,哈哈哈哈……”

怀了孩子!

谢谨言大惊失色,连退数步,脚下倏然一空。低陷的土壤里,涌现出无数张脸,眯着眼,斜着眉,尖声讥嘲: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不用说我们也知道。”

“别装了,找到你,就说明我们确定,你们关系不简单。”

“哈哈哈哈,不干不净……”

“你还想赖谁呢?”

楚思瑾畅快的笑声渐渐远去,谢谨言耳畔轰隆,面色如土。一瞬间周边夜色尽数破碎,凉的月、寒的水、脏的泥,全都不见了。他眼前只有孤灯一盏,四面墙壁割裂出狭小的方寸空间。

“谢谨言,你们关系非比寻常啊。”

“还是说实话的好,免得吃苦头。”

狰狞的声音依旧从四面八方而来,嘶哑恍如鬼哭狼嚎,要将坐在其间的谢谨言吞吃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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