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宛宛推着尹悦龄,走出凉亭:“逗你的,我早就在准备,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边误了时间,只有等明年高考结束,再补给她。走吧,今晚她可能来不了,我们先回去。”
尹悦龄扭过头,神秘一笑:“哦——”
石维敬语气沉重:“除了我,还有一个人,是政教处,宁允舟。”
宁允舟,为人铁面无私,对待违纪学生毫不手软。尹悦龄心直口快,直言楚思瑾画中人既是石维敬,倘若被他听出端倪,以楚思瑾的性格,绝对撑不过他的逼问。
不论在哪个学校,师生之间的越界交往,都是禁忌。
事已至此,已经不必解释,喻宛宛的言行,看似是对画技的抨击,实则是对好友的回护。
楚思瑾愣愣盯着石维敬,嘴角咧开一抹嘲讽的弧度:“凭什么?为什么我要相信?凭什么……凭什么这样?”
她说不下去,扭曲的五官越发狰狞。
喻宛宛轻声叹息:“我记得,你喜欢的画家,正在举办巡展,只可惜,那段时间的行程出现问题,只能延期。”
她本想在高考后给好友一个惊喜,然而所有的畅想都随着噩梦的来临,成了空谈。
“楚思瑾,一直到最后,我都拿你当朋友。是你,自己回不了头。”
或许平日总是处于好友光芒之下,纵然已有不甘之心,只是未曾察觉。然而经过那个夜晚的催发,蛰伏的恶意滋长,生根发芽,逐渐吞噬掉原本纯粹的情意。自阴影中站出来的楚思瑾不再怯懦,而是被嫉恨裹挟,渐行渐远。
她纵声狂笑,悲凉决绝:“喻宛宛,我早就不能回头。”
铺天盖地的纱幔卷裹而来,封堵退路,石维敬眼见楚思瑾飞快靠近,挺身挡在喻宛宛面前。
“楚思瑾,知错能改,你不要越陷越深!”
好言相劝,奈何失去理智的人听不进任何劝谏,楚思瑾一张狰狞面孔抽离变形,逐渐演化出墨笔勾勒的线条。
她抬腕蓄势,片片白宣凌空,如猛兽张开獠牙,蓄势待发。
喻宛宛大惊失色,猛地冲上前去,扬手一抬,化出春庭韶华之景,以此阻挡。尖刻对上美梦,旖旎化境乍然爆开一团白雾,混乱中一声清脆铿响。忽然风声大作,兵刃嗡鸣,沛然剑气带着风雷之势,悍然砸落,震得梦境摇撼。
沈自钧手持利刃,横空落下,在他脚边,一把染着桃红的折扇半开,躺在千万片宣纸碎屑之间。
石维敬揉揉眼睛:“宛宛……”
他面前,少女魂魄将近透明,飘摇将散,声音虚幻得犹如呓语:“你没事,真好……”
“谢谨言呢?”沈自钧略略扫视,转向石维敬。
石维敬摇头。
喻宛宛随风摇曳了一下,艰难稳住身形,指向碎成雪片状的纸堆:“他在那里,我有一点感觉。”
沈自钧不待她说完,闪身到了纸屑边,望着一堆乱絮皱眉:“怎么找?”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疾风,宣纸随之飘散,最后一张残片,飘飘荡荡,落在扇面起伏的棱角上。
喻宛宛淡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散,她附在折扇上,低声道“还能见你一面,我很高兴。老师,记得,千万不要和任何人做交换。”
少女最后对石维敬绽开一抹微笑,消散在扇面春桃上。
沈自钧眉峰微压,沉声道:“我们走。”
谢谨言睁开眼,面前没有喻宛宛,也没有楚思瑾和石维敬,他正置身于一个昏暗的房间,室内陈设简单,家具摆设也很朴素。
他正跪在房间正中。夕照昏黄,透过窗,斜斜投射进来,将他的身影拉成一条清癯的轮廓,曲折着映上墙壁,攀上“家和万事兴”的字幅。
金色的字迹,早已褪色。
心头蓦然一沉,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双腿却浑似灌了铅,无论如何也动不得分毫,整个人仿佛被困在这副躯体中,不由自主。
他只能从低垂的眼睫下,偷偷观察,不安地等待。
有人在他身后,呼吸沉重,饱含压抑的情绪,依稀带了点将要哭泣的悲咽。
“怎么还倔?我们不是为了你好吗?”女子的声音带着责备。
自己一言不发,垂眸静默。
得不到回应,那人走过来,依旧站在身后,近得能够听清颤抖的吐息。
“你想一辈子就这样?你以为能熬得下去?”提高了音量,再次谴责,“读这么多书,越读越废物!白白惹人家笑话!”
谢谨言感到自己深深喘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依旧没吭声。
“说话啊!”那人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
自己仰颈,阖起眼帘,声音悲凉:“我不是早就成笑话了吗?”
一句反问,引得身后那人更加气愤,脚步凌乱地走开,再靠近,猛地破空风动,一声鞭笞在脊背炸开。
啪!
谢谨言浑身震了一下,挺直腰板,没有躲闪。
沉默的抗拒更令人光火,那人不管不顾,接连几下,皆是重重甩落,谢谨言咬住牙关,愣是一声不吭。
“你就这么倔,什么话刺心说什么!好,很好……”那人气得声音发抖,猛地丢开竹片,哽咽着,“是不是等我们死了,你都不想让我们闭眼……”
谢谨言知道那人在哭,身后的声音发闷,应当是拿手捂住了脸颊。
谁都不愿流泪的样子被对方看见,他身后那人如此,他也如此。
闭上眼,一道泪痕顺着左颊淌下,然而他动了动喉结,吐出的句子更加冷硬扎心:“谁知道呢,或许我走在你们前面,也是说不准的事。”
那人仿佛被这句话刺到了要害,陡然拔高音量:“那你干脆现在去死!”眼前罩过一片阴影,带着凉风,抬起的胳膊,眼看就要掴到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