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霎那间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谢谨言猛然刹住话头,杏花眼里蓄了泪。他咬牙闭上眼,转过身,半晌,涩然开口,却不是先前的句子 :“你走吧。”
沈自钧不舍:“你要我去哪里?”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饭桌上残羹还带着热度,沏好的热茶泛着袅袅清香,这个冷情的男人却开口让他离开。
沈自钧上前一步,望着他的背影:“为什么?”
谢谨言惶惶中忽然找到一个理由。他拾掇好坚硬的表情,转身,投向沈自钧的目光含着冰冷:“你是李玉成的人,一开始,我就不该让步。”
沈自钧下意识瞥了手机一眼,几乎以为那条短信被发现。他旋即摇头:“我不是,我只是关心你。”
他的心虚没能逃过谢谨言的眼睛。谢谨言心头更添一分沉痛,反问:“如何证明呢?”
无法证明。
沈自钧语塞,表情呆愣。
谢谨言垂眸:“不用再说了,我们——”
铃声响起,再度打断他们的对话。原来是方逸尘陪梁毓声离开时走得匆忙,竟然把比赛要用的定位器落在这里。
谢谨言找到定位器,目光瞥向沈自钧。
沈自钧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他猜到谢谨言的打算,假如自己拿着定位器给方逸尘送去,梧桐栖的大门绝不会再为他打开。
“我留下来收拾屋子。”他连连退后,指着桌上碗盘,眸光透着哀求。
方逸尘还在等着,时间耽搁不得。谢谨言不想与他扯皮,闷头披了外套,又去屋里寻出身份证——大有沈自钧死皮赖脸不肯走,他就在外住宿的架势。
梧桐栖是他的住所,却因为怄气,主人出去住宿,当真怪事。
谢谨言拿好东西,出门,头也不回。
脚步声渐远,沈自钧收拾盘盏,心不在焉。
他知晓自己犯了忌讳——谢谨言这人对边界看得极重。平日相处,两人都拘礼,非礼勿视,非礼勿——除去上次的无心,其他都是不听的。这样虽然疏远,却能在谢谨言身边常伴。如今自己关心则乱,擅自窥探,恐怕……
沈自钧想到自己初来乍到,擅自进书房翻阅,惹得谢谨言大动肝火的模样。他懊悔地跺脚,早知谢谨言的逆鳞在此,说什么也不翻他的物件。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那人已经负气离开,恐怕今晚都不会与自己共处一室。
那人回来之后,如何解释,才能留住他呢?
沈自钧边刷碗边思索,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挫败地发现——他没法留下谢谨言。
错已经犯下,他既不能装没事人,也解释不清自己与李玉成的关系。
谢谨言无论如何不会再相信自己了。
认识到这一点后,沈自钧颓然起身,包了两件睡衣,坐在沙发上等待。
他不能把梧桐栖的主人逼到外面过夜,但是在离开前,他想见一见谢谨言,和他说句“对不起”。
倘若那人愿意,骂两句,甚至揍自己两拳,他都乐于接受。做错了事就要立正挨打,梦狩不会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倘若那人就此消气,不是更好?
怀揣这个隐秘的期待,沈自钧静静等着,这一等,就没了下文。
直到第三道铃声响起。
沈自钧早已等得心焦,乍然听到铃声,浑身一震,霎时体会到人们所说“半夜铃声最为吓人”的滋味
或许是寂静里坐久了,容易胡思乱想的缘故。沈自钧揉揉额头,看到是梁毓声的来电,点了接听。
“你们在哪儿?”梁毓声一开口,就透着担忧。
“我没和他在一起,他自己去的。”沈自钧答。
电话那头的梁毓声一愣:“电话没电了?那也不该啊……”
沈自钧琢磨出不对劲:“你们没见面?”
“对啊,方师兄在奶茶店等了好久。店快打烊,校门也快关了,他这才问我!”梁毓声飞快说着,语气一沉,“不行,我出去找他!”
沈自钧抓起钥匙,摔上门,风风火火向楼下冲:“ 店门口见。”
圆月升过树梢,街上人影依稀,陷入静寂。
奶茶店已经关门,方逸尘在门口徘徊,忧心忡忡。
“师妹已经在附近巷子里找了。”见沈自钧跳下车,他急忙迎上来。
沈自钧一路上都在拨打电话,还是怀着一星希望,问了句:“联系上了吗?”
方逸尘摇头。
“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店,你走岔了?”
“学校外面,就这一家。”方逸尘双手绞在胸前,“会不会……路上出事了?”
“路上没有事故。”
“那——”方逸尘还想说什么,远处一道巷子口,梁毓声忽然嚷起来,声音惊慌:“这里,在这里!”
巷中昏暗,泛着潮湿的腐败气味,几点血迹映着手机的冷白光亮,分外瘆人。
可是没有人。
方逸尘胆子小,颤巍巍瞧一眼,再瞄瞄更为幽暗的小巷深处,缩在梁毓声身后。
梁毓声拿手机照亮,胸口起伏剧烈,望向沈自钧。
沈自钧俯身观察血迹,血点泛光,还未凝结。滴溅的血迹零星成串,似乎往小巷深处延申。
他眸光一沉,指向那处:“去看看。”
深处仍旧无人,只有剥落的墙皮沿砖缝洒落,蓬开大片浮灰。地上足印凌乱,几块碎裂的砖头还沾着斑斑血迹,一只手机静静躺在其中,屏幕已经碎裂。
正是谢谨言的手机。
三人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沈自钧抢上前去,拾起手机,心如刀绞。
“谨言——”夜风把他的声音带出很远,然而没有回音。
梁毓声默然,猛然一跺脚:“报警吧!”
“别冲动!”方逸尘扯住她的衣袖,宽大的实验服被扯得歪斜,露出内里的睡衣。
梁毓声反手推开他:“你不冲动,你去找!你找啊!”
方逸尘被推得退后几步,撞上砖墙,背包发出闷响。
他骤然瞪大眼睛,目光炯炯:“有定位器!”
沈自钧握住手机,眼中乍然有了生机。
谢谨言是来送定位器的,既然巷子里没有遗落,定位器应当还在他身上!
“我回去开电脑,最多五分钟,给我五分钟!只要有信号就行!”方逸尘一扯背包,冲出巷子口,转瞬消失在视线里。
巷中只剩梁毓声与沈自钧。
谢谨言的手机已经彻底损毁,根本无法开机。他最后联系了谁,见到了谁,都无从知晓。
连他此刻是生是死,都难以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