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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
1.
最近,东方仗助的屋子里搬来了一个同居人,不过很难说他们的状态是合租关系或是室友关系,因为岸边露伴的活动区域几乎是整个房子。东方仗助倒不是说在抱怨什么,他也没有可以抱怨的立场,毕竟他既不是这个屋子现在名义上的主人,也没有为房租出过一点儿贡献,他只是一个住在此地的幽灵罢了。
东方仗助独自在这里住了许久了,这是一处建在远离市中心的日式老宅,几乎就是所有在影视剧里出现的那种宅子的刻板印象具现化。从古板厚重的大门推门进来,是一些缺乏修剪而随意伸出树枝的粗壮大树,院子里没有打理的植物正长得旺盛。杂草从石砖路的缝隙里长出,让原本平整的石板变得破碎,拖着行李箱踩上去时能在寂静的空气里清楚地听见草茎折断的声响。
东方仗助就是在一只质地良好的皮质鞋子踢上碎石时,从漫长的午觉里醒来的。不规则形状的石子在来者随意的脚步中蹦跳着滚向四周,有的啪沙啪沙地滚进草堆里,有的滚到行李箱的轮子下让其小小地弹起,有的啪嗒地敲打在屋子的纸门上。昂贵皮鞋的主人停下了,斜拉着的行李箱竖起立在门口。这个不速之客抬起手,轻轻敲在门上横竖交错的木框上。咚,咚。声音停下了,留下些纸面的振动。
循着声音走来的东方仗助站在门的里侧,看着透过阳光印在门上的人影。东方仗助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属于人的动静了。清晨时有小鸟清脆的叫声,到了下午,一些来觅食或是寻找伙伴的小松鼠会从院子里经过,咔哒咔哒地攀上院子的木墙,又跑远了,到夜晚降临,声响也逐渐随着温度降下去,只留着东方仗助靠在卧室拉开的门框,脚落在草地上,对着天上闪动的星星打一个绵长的哈欠。
等待的时间仿佛有东方仗助过去的一整天那么长,又像是只在他眨眼的空隙里那么短暂。人影向一侧偏了一下,接着扣住门框细细的木边,拉开一小条缝。清晨的阳光透过缝隙打进来,屋里飘起的浮尘在那一道亮色里像闪着光的金沙。纤细的手指从那条缝隙伸进来,搭在木框上,缓缓地将门拉开了。
“打扰了——”
那个人这么说着,拉起行李箱走了进来。他在玄关处脱下鞋子,半蹲下去,将鞋子摆好,直起身时几乎撞进了东方仗助的怀里。东方仗助下意识地往侧边迈一步,让他走进去时的发丝扫过自己的鼻尖。东方仗助看着那人被木地板上积着的灰尘染上黑色的白袜,有点懊悔自己没有清扫房间了。他回头看一眼被丢在门口的行李箱,默默地跟在了那人的身后。
久住在这的幽灵此时生出些莫名的生涩来,这个他应该熟识的每一个角落都随着这个像一阵风似地随意飘进来的人而变化起来,让他觉得拘谨了,只亦步亦趋地踩上这人留下的脚印,随着他一起探索屋子的每一间房间,每一扇门,每一个陈旧的摆件。
他踩在那人的脚印上,像踩在一片带着温度的云上,在被那人拉开的窗照进的阳光里,动作间带起的尘土都闪着光,仿佛踏进一个不真实的幻梦。
??
??在探索过最后一个房间后,那人转过身来,闪着跃跃欲试光亮的绿色眼睛正撞进东方仗助盯着他的视线里。从脚底染上的温度逐渐攀上来,酥酥麻麻地,让东方仗助的心都滚热了起来,扑通扑通地跳着。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憋着气许久了,肺部都开始疼痛起来。在那人扬起的笑意里,他轻轻呼出口气,起伏的胸膛让伴着灰尘气味的空气进入肺部,又呼出来,氧气在他的血液里循环着跑动开来,运送到他开始发烫的脸颊和指尖上。
那股飘忽的眩晕感缓和下去了,像终于把他带入了现实里似的。明明作为幽灵的他,理应不存在跳动的心脏、不存在滚热的血液、也不存在踏在地面上的实感,但此时,在这个闯入者的注视下,东方仗助觉得自己像是终于活过来了似的。
“嗯,蛮不错的地方嘛!比想象中的好多了。还以为这种便宜的房租会是什么破旧的老宅,结果只是积了点灰尘而已。”东方仗助未来的同居人,这个屋子现在名义上的租客,满意地点头说着。他的夸奖几乎让东方仗助开心起来了。
虽然对自己变成幽灵之前的事情记得的不多,但是东方仗助知道这儿曾经是自己的屋子。即使是变成幽灵了,他也时常会进行一些基础的清扫和保养,甚至是拿着钉子锤子爬上房顶修修漏雨的屋檐。只不过灰尘是他最不在意的部分,只有攒到他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时候,攒到连路过的松鼠都要因为尘土而打着喷嚏跑走时,他才会不情不愿地从趴着晒太阳的屋檐下爬起来,拿起草编的大扫帚将大部分的灰扬出去。至于拿着湿抹布仔细擦拭一遍?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只想懒懒地待着的幽灵呢。
当然,此时低头看着拿着用院里的水打湿的布跪在地上擦地的人,看着他昂贵的衣服被蹭得脏乱的样子,幽灵是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好好打理家的,只是有一点儿。
??
??这个人看上去不像是精通这种工作的样子,袖子搭在手腕上,被水和灰蹭着,结成一小块硬硬的脏,在他来回的动作里蹭得他手腕处的皮肤都有些泛红。好在一会儿后他就掌握了技巧,又搓洗了一遍抹布后,用洗干净的手将袖子一圈圈卷上去。
由于是宽松的设计,卷起的袖口总是从他的手肘处又滑下去,松松地搭在他的小臂上,反复几次下来,让他不耐地皱起眉。东方仗助几乎在他皱眉的时候想要上前帮他卷上那个总不听话的袖口了,又在那人咂舌站起的动作里停下了。那人走到摊开的行李箱前,将捆书用的绳子解下来,分成两根,就在东方仗助疑惑的时候,他将绳子的一端咬在嘴里,另一端用手捏着绷直,一圈圈缠到大臂处卷起的袖子上,最后灵巧地用牙齿和手指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终于让袖口老实地固定在那了,他满意地拍了下手,继续投入到打扫的工作里。等第一遍的清扫完成的时候,太阳已经斜斜地挂在天上,小松鼠们从木墙外攀进来,经过院子,又从另一侧消失了。新来的租客感兴趣地驻足在那看了会儿,从繁重的清扫中喘了口气。等最后一只过客消失在视野后,他脱下自己已经脏掉的袜子,在冷水里泡皱的指尖捏起那块沾着搓不掉的黑色的抹布,在桶里浸过一遍,又赤着脚开始了第二遍的清扫。
租客对待这个屋子是带着礼貌和尊重的。他擦过每一处时,都会认真注视着岁月在上面留下的痕迹,在挪动摆设的时候,他的指尖也会珍惜似地摸过上面的伤痕。东方仗助看着他在自己生活了许久的这个家里走过,让尘封的物件在他的注视下鲜活起来,在每一处留下新的痕迹,一股暖暖的、胀胀的感觉几乎要让东方仗助落下泪来。
等到微凉的夜风从院子拉开的门外吹进来,吹过租客带着汗珠的脸颊时,他才呼地长出一口气,将抹布精准丢进院中装满水的桶里,接着瘫坐下来,歪歪地靠到门框上,屋外生长的草轻轻扫过他赤裸的脚尖。他眯着眼看了会儿挂在枝头的月亮和密密地闪动的星,呼吸逐渐轻了下去,东方仗助盯着他看,看他卷翘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接着不动了。
在租客踮着脚去擦柜顶的时候东方仗助没有伸手,在他趴着去够滚落在缝隙里的摆件时东方仗助没有伸手,在他叹着气揉捏自己酸痛的腰时东方仗助也没有伸手。但现在,对着这个在朦胧的月光下闭着眼睛,发丝柔软地被夜风梳过的他,东方仗助悄悄伸出手,捏住他袖子上那个整洁漂亮的蝴蝶结,轻拽一下。在大臂处绷紧的绳子松下来,顺着东方仗助的力道,一圈一圈地解下来,宽松的袖子顺着那人搭在地板上的手滑下去。
东方仗助凑过去,抓住另一侧的绳结,在袖子滑下去的布料摩擦声中,一个带着温热的手拽住了他往回收的手腕。东方仗助的心跳漏掉了一拍,对上那人清亮的眼睛。
租客对着视线里空无一物的地方,捏了下手里实在的触感,带着些兴奋地开口。
“抓、到、你、啦。”
2.
很难形容东方仗助被突然抓住时的心情,惊吓大过于喜悦,如果他还是人类,一定是会被冷汗浸湿后背的吧。要说的话,他的感觉更像是见了鬼了——明明他才是那个不会被看见,理应吓到别人的存在,却在租客温热的手心里吓得退缩了。
东方仗助猛地后退一步,却低估了租客的执着,连带着让干了一天活,已经没有力气的租客拽着他踉跄着歪过来。幽灵急忙蹲下,反过来握住租客纤细的手腕,向上施力止住他往地上摔的惯性。
“哦!”被抓住手腕的租客没有露出半分害怕的情绪,反而像更开心了似的,感兴趣地去看手腕上因为幽灵的用力而微微陷下去一圈的印迹,他凑上去,软软的发丝落在东方仗助的手背上,泛起一些痒,让他放松了力道。
租客看着自己在空气里弯折的发尾,眨眨眼,将空着的那只手覆上去,沿着没有温度的空气去摹绘幽灵的手形。他摸过幽灵的手背,又去摸他因为握着而凸起的关节,沿着指节处一点一点滑下去,捏住他的指尖,用自己的指腹去压幽灵平滑的指甲。幽灵被他探究的手摸得头脑发懵,只顺着他的力道松开了那只在他的手下显得过于细的手腕,租客立刻将这只刚得空的手也利用上,双手捏住幽灵的手掌,用拇指去蹭他掌心的纹路。
等到租客的温度都染上了幽灵的手,他又用拇指和食指去比划幽灵手指的长度,他的拇指压在幽灵的指根,食指顺着指背划过去,按在第二个指节处,停顿一会儿,又向前压住最前面的指节。似乎觉得这样的比较不够直观,他握住幽灵的手腕,拇指推着他的手心让他舒展开来,让自己的另一只手完全地贴合上去,好分辨其中的差别。
幽灵就这样蹲在他的身前,任由他好奇地来回拨弄自己的手指。在租客看不见的视野里,幽灵已经将头埋进自己的膝盖里了,另一只手不知所措地围在脸边,手指蜷缩起来捏住自己的头发来回捻着。
一股温热的气息带着些潮湿地呼在东方仗助的手指上,让他从膝盖里抬起一点头,从缝隙里去偷看。租客又凑近了些,两手捏住东方仗助的手,正要将半张着的嘴凑上他的食指。等到东方仗助迟钝地眨着眼睛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指已经落入了那人湿热的口腔里,触碰到他合上的牙齿。
“噢噢!真的是幽灵!”感觉到瞬间消失在手里的实感,租客又在空气里抓了几下,只是穿过了东方仗助吓得瘫坐下去的身体。“因为能摸到,差点以为只是透明人呢。这不是可以消除实体嘛。”
“你...你这个人!也太奇怪了吧!”东方仗助感觉自己魂都要飘走了,或者不仅仅是感觉,因为他真的开始飘离地面几厘米了。
诚然,作为一个幽灵,东方仗助拥有幽灵普遍意义上的能力,比如穿墙,漂浮起来,或是将空气变得阴冷一些。但作为一个没有追求没有目标的闲散幽灵,东方仗助更愿意去触摸到周围的物件,用自己的腿走路。
不过此时被这个奇怪人类的举动弄得心烦意乱的他,只是在嘴里嘟嘟囔囔地、没有逻辑地抱怨着,在空气里挥动手臂,好让自己适应许久没有漂浮起来的感觉。
“虽然我好久没见到人类了,但是你不是一个普通人类!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吧!!”东方仗助在混乱的心情里完全没法让自己的脚好好落在地面,他都快飘过租客的腰了,气得他在空气里跺脚,斜着身子拿发烫的手去锤租客的脑袋,但只是让自己的手从他的发丝间穿过了。“仗助君从来没、没有见过这么没有礼貌的人...哇简直是冒犯鬼啊!”
“喂,喂——”租客左右转动脑袋,在寂静的空气里又抓了两把,“你不实体化的话,我确实就没办法找到你了。没想到还是个胆小鬼幽灵,只会临阵脱逃吗?”
——“谁临阵脱逃了啊!可恶!”
终于恢复实体的东方仗助躺在屋顶上生闷气。结果他还是没能在租客失去兴趣回到房里前从一团乱麻中找回自己,只能越飘越高,直到穿过屋顶,在幽幽的月亮下深吸一口气,落到了屋顶上。虽然可以现在就下去进到那个奇怪人类的房间里跟他对峙一番,但不同于那个人类,东方仗助是有常识的。
东方仗助是一只拥有着正常人的常识、距离感和礼貌的幽灵。所以不会在房间主人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拉开门进去打扰的,更不会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去窥探他人的隐私。
是这样没错,完全是这样。
东方仗助抱臂站在榻榻米上,低头看着在地上厚厚被子里睡着的租客。
他是穿墙进来的,没有拉开门,所以没有打扰到任何人。他也没有去看别人的隐私,只是看了眼租客摊在一旁的书上写着的名字——岸边露伴。更何况,他只是在对这个讨厌的人的挑衅做出回应而已,最多只是时间上晚了那么一些,所以东方仗助仍然是一只很有礼貌的幽灵。
在心底说服了自己,东方仗助坦然地开始打量睡着的岸边露伴。真是一张精致的脸啊,再配上一副伪装出来的礼貌,可以让任何人心生好感吧,但结果根本就是个性格很烂的租客嘛!奇奇怪怪的,穿着昂贵的衣服,却要为了租金便宜来住鬼宅。
可能是新到一个地方的缘故,租客睡得不是很安稳,时不时就要蹬掉被子,或是一个翻身从身下的铺盖滚到榻榻米上。东方仗助只好推着把他送回原位,再把被子给他盖好。他机械性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在不知道第几次伸手去捏被子的时候,被租客不耐烦地按住了。
“你很烦啊!我快热死了别给我盖被子了!”租客充满怒气的眼睛睁开来,一手把被子扫走,另一只手死死拽着不断给他找茬的幽灵。“你知道现在多少度吗?哦,你不知道,你是个幽灵嘛。还是说你在故意让我睡不好吗?——是这种版本的鬼压床吗?因为被不停卷上来的被子裹住而被热死的人。”
明明只是好心地在帮他,但被他理直气壮地指责下来,东方仗助倒开始心虚了起来,他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心被汗浸湿了,便干脆在租客的床铺前盘腿坐下来,用手覆上他湿湿的额头,从手下放出些冷气来。
租客皱着的眉舒展开来,在这股清凉的覆盖下感受到幽灵的歉意,倒也缓和了怒气,松开握着他的手,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算了。我累了一天了,不跟一只鬼计较。”
他一句话说得让东方仗助立刻就想收回自己的手了,但仿佛在他动作前就感受到他的意图了一般,租客陷在枕头里的脸往他的方向侧过来一些。
“我叫岸边露伴,因为一些原因现在破产了,经过熟人的介绍低价租了这里。——哦,不过某只不懂得尊重别人隐私的鬼大概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吧。”
东方仗助按耐住想要掐住这人只会吐出挖苦话语的嘴的冲动,用另一只手在租客垂下的胳膊上写自己的名字。租客起初被他贴上去的手吓了一跳,又在他划拉的食指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着去感觉他写的字。可能是隔着衣服布料的缘故,岸边露伴根本没法识别那个胡乱划拉的字迹,只好不耐烦地拽起自己的袖子,抬着让他直接接触到自己的皮肤。
东方仗助犹豫了一会儿,竖着在岸边露伴的小臂上写自己的名字。
“东...方...zh...东方猪猪?”
你才是东方猪猪啊!东方仗助气得去揪岸边露伴的耳朵,被后者吃痛着拍下来。
“喂!这不能怪我吧!明明就是你的字太丑了!”
一只认为绝不是自己字迹丑难辨识的幽灵,和一个认为绝不是自己感受力差的人类,就在大半夜不服输地较起劲儿来,一人一鬼完全失去了困意,势必要在这场游戏里取得冠军。岸边露伴一把爬起来,对着东方仗助的方向坐着,把手怼到后者的怀里,让他继续写。
东方仗助又去写,却在岸边露伴一次又一次的离谱猜测中火大起来,重重地在他胳膊上划拉——你是笨蛋!
“你才是笨蛋啊!东方仗助!”
被喊到名字的东方仗助猛地抬头去看他。岸边露伴还没有自觉似的,仍认真地盯着这边,等着东方仗助在他的皮肤上再写出那样一个重复了几十次的名字,甚至不愿意低头去看,让自己有一丝一毫作弊的可能。外面初升的太阳透过纸门朦胧地铺在他脑后的发丝上,在这片带着暖意的沉默中,岸边露伴的表情也柔和下来。
他将手覆上幽灵略微用力捏住自己胳膊的手,橙色的光擦着他的脸颊照到幽灵的身上。他眨眨眼,去喊那个许久没有被叫出口的名字。
“仗助?”
东方仗助只觉得自己在这场本应该没有胜负的游戏里,输了个彻底。
3.
一人一鬼的同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东方仗助原本以为多出一个人的生活会让他不适应,或者租客会因为平白无故有一只不交房租的幽灵在屋子里而不自在。但很奇怪地,两人几乎是没有丝毫摩擦,顺滑地度过了磨合期,就仿佛他们住在一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岸边露伴不会因为周围突然飘起来的东西受到惊吓,东方仗助也不会因为寂静的生活里多出新的动静而感到烦扰。
不如说,这样的生活让东方仗助长久以来没有变化的日常带来了新鲜的感受。
东方仗助像以往的每一天一般,懒洋洋地躺在屋檐下的走廊上,正午的阳光穿过他照射在木地板上。在知了此起彼伏的叫声中,东方仗助侧头去看屋里坐在桌前的人。
租客似乎是一位漫画家,大抵就是在纸面上描绘故事的职业,东方仗助看不太懂,但也觉得能让租客这样握着笔,认真注视着的纸面一定是充满魅力的。东方仗助只是将盯着天空和花草的时间转而用来注视着这个人类而已,与以前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但又与以前的每一天都不相同。
总一尘不变的花朵似乎开得更鲜艳了一些,冰冷的太阳穿过身子也带来了点温度,就连烦人的知了声都像是交织着在歌唱。东方仗助试图把这些归功于干净了许多的地板上,或者是迟来的夏季带来的生机。但他总无法解释每一次租客将视线落在空白的空气中,似乎在找他时,从他心底升起的奇怪感觉。像是在晃动中从可乐里漂起的气泡,噼啪地小声炸响在水面上,带来一阵涟漪,也颤动了他的心。
租客的工作似乎是告一段落了,他放下笔,将刚画好的那张挪到一边晾干墨水,伸手把堆叠的其他纸张摞到一起,又从下方抽出一张新的白纸。他捏了捏自己的脖子,伸了个懒腰,然后朝走廊望过来。东方仗助几乎是正好被他逮住偷看了,又勉强记起他理应是看不见自己的,可租客总表现得像他能看见似的,然后在东方仗助已经岌岌可危的心上慢悠悠地放上一个砝码,并不很重,却让东方仗助几乎要坚持不下去了。
看吧,他又看过来了,就像他真的能看见。然后他会对着这边笑,在东方仗助就要躲闪开的目光下,开口喊他。
“仗助。”
东方仗助此时就败下阵来,仿佛真的可以让这段对话成立一样,开口回答。
“露伴,怎么了?”
虽然听不到东方仗助的声音,但租客却像是收到了他的提问一般,他盯着那块阳光照得滚烫的地面,有些好笑地问,“你是幽灵吧,但是总爱晒太阳。”
“难道露伴觉得我会因为晒太阳消失吗?又不是故事里的幽灵。”
“你确实跟故事里的幽灵不太一样。”租客这么说着,用手下还没合上盖子的笔在空白的纸上轻敲两下。“过来吧。难道你想让我过去吗?那边可是晒得空气都扭曲了啊。”
就像唤狗似的。东方仗助不开心地撅起嘴,但还是从地上爬起来,挪着慢吞吞的脚步走到租客的桌边。那片白纸上被租客刚刚的动作点出两个墨点来,现在在他手下随意的动作里连成一条线,接着弯折下去。在他寥寥的数笔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了画纸上。
“?”
东方仗助有些不明所以地盯着纸上的画,下意识地摸到租客的手,在他摊开来的掌心里写下一个问号。后者则嗤笑一声,握着他的手去按住纸上的手型,重合了。东方仗助的手收紧了,让那张平整的纸打了皱,东方仗助便收回来去看自己的手掌,一些还没有干的墨迹星星点点地勾勒出手的轮廓。
这在租客的眼里是什么样的呢?一些漂浮在空中的墨点吧。可是他却能透过这看不到的界限,准确地将自己描绘出来。不会太狡猾了吗?是犯规的吧,完全就是作弊的行为了。
岸边露伴看着停滞在空中的墨点,用笔尾敲了敲桌子,将幽灵的思绪拽回到现实里。
“我在这里待了一个月了。这里大大小小的屋子和摆设我都仔细看过,画过一遍了。”租客的笔尖指向东方仗助的方向,“除了你。”
“你要做什么呢?”
东方仗助问,同时也在岸边露伴的胳膊上写下这句话。他没有费劲去问租客想要做什么,毕竟他总会做成他想要做的事。
“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在自己的领域里,有画不出来的东西,对漫画家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啊。”租客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着,他陈述的语气就像是将所有画过的内容纳为己有了一般。
东方仗助眨了眨眼,领会了岸边露伴的意思。他弯下腰凑过去,在岸边露伴的手臂上写下带着疑问的话。
——你要画我吗?
在租客看不见的地方,幽灵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