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产生好奇了吗?”
岸边露伴揉了下耳边被吹起的发丝,对着仍停留在自己的胳膊上,按出问号下圆圈的凹陷,回答。
“没错。”
幽灵弯弯地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没有人能看见的,甜甜的笑容,他的话语与手下的文字重叠起来。
——好呀。
“好呀。”
4.
漫画家的决心真的不容小觑,是那种说了就一定要做到的地步。东方仗助现在已经切实体会到这一点了,因为他这只幽灵宝贵的晒太阳时间不见了,转而被租客理所当然地占用了。
“嗯。”
每到了正午最热的时候,租客就会盘腿坐到榻榻米上,对着空气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就像他确信幽灵总待在身边似的。东方仗助本来躺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这时候就会咕噜咕噜地顺着榻榻米的纹路一圈圈滚过去,停在露伴伸过来的手下。岸边露伴就揉揉他的头发,顺着去摸他的耳朵。
东方仗助总感觉自己要飘起来了。租客第一次这样摸过来的时候,他在努力憋住了十分钟以后,终于在租客来回揉他嘴唇的时候很没能耐地哼唧一声,散成一团轻飘飘的幽灵,嘭地弹到屋顶上,徒留租客无奈地对着四周抱怨不是你答应的吗结果只会临阵脱逃。
太没有界限感了啊这个人。还是根本没把幽灵当成需要在意的对象呢。东方仗助轻轻叹口气,气息喷在岸边露伴托着他脸颊的手上,让后者在痒意里捏了捏他的鼻子。
“唔唔唔你当我的脸是面团吗这么搓!”
“我发现,你有的时候会不自觉漏出点儿冷气来。”岸边露伴揉捏着手里微凉的柔软触感,几乎要对这种感觉上瘾了,揉搓幽灵是最近他找到的一个绝佳解压方式,虽然并不会告诉另一个对象。“是害羞的时候吗?——哦又变凉了。”
“露伴!你根本就是把我当冷气在用吧!!所以才在每天太阳最晒的时候喊我!”
东方仗助从租客的手下挣脱开来,反击般地按住他的脸一阵揉搓。
“喂喂喂!你这是在报复吗!轻一点啊!”
他回忆着自己这些天的记忆,用同样的手法以牙还牙地全数奉还给租客。先是眉骨的形状,轻轻触摸他闭上的眼睛,接着沿着鼻梁一路下去,捧住他的脸颊,用拇指去触碰他的唇形。租客在他的手下安静下来。东方仗助觉得新奇起来,便一手托着他的脸侧,另一只手沿着他的下颌线往上,捏住他的耳朵。租客的耳垂很软,让他不由得多停留了一会儿。
租客压在他手上的力道变重了,眼睛闭着,往下埋了埋头,柔软的嘴唇触到东方仗助的手心。
难道是要睡着了吗?
想到他坐在桌前赶了三天画稿的样子,东方仗助换了个姿势,让租客斜靠到他的胸口,托着他脸颊的手转而从他的胳膊下钻过去,按住他的腰。租客的耳后汗津津的,东方仗助降低了些温度,去摸他的后颈。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东方仗助的手便从他的脑后略过去,轻轻揉他的发丝,勾住他的发带向上挪,像在玩一个不能被发现的游戏。一缕一缕的头发被发带带起,失去了支撑又软软地塌下去,直到最后一根发丝也垂落到东方仗助的胸口上。东方仗助将发带捏在手心,抱紧了怀里的人类。
真的,好喜欢啊。
喜欢在自己用沾着墨水的手按在他的画上捣乱时他生气的样子。喜欢他每一次结束工作后疲惫地舒展身体时低低地喊自己的名字。喜欢他一副学术性的样子触摸自己又比对着画到纸上时不满地蹙起的眉头。
东方仗助抱着怀里的人,慢慢往后躺到竹制的榻榻米上。捏着发带的那只手往一旁伸展,从阴影中探到斜着照过来的阳光里。
好温暖。比以往任何一天的阳光都要温暖。
5.
“阿嚏!”
岸边露伴感冒了。
“阿嚏!”
他打着喷嚏醒过来,在一片漆黑中,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垫着的触感。真奇怪,反而是在黑暗中更加能感受到幽灵的存在,失去视觉而只靠触觉的话,倒真的能在眼前看到他了。
“是傻瓜吧...怎么能睡着了啊。”岸边露伴压抑着喉咙里的痒意,低低地,不知道是在骂幽灵还是在骂自己。
漫画家是靠想象力存活的生物,而岸边露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在触摸过幽灵无数次之后,在眼前描绘出他便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了。岸边露伴通过许多种方式与幽灵交流。他会伸出手来,让幽灵在自己的手心里或是胳膊上戳出印迹,也会塞给幽灵一只他正在用着的勾线笔,让他在空白的纸上写字。他甚至试过去触碰幽灵的喉结和脸颊,靠振动和嘴型去猜他在说什么。岸边露伴的学习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到了现在,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个单细胞幽灵的每一个回应了。
有的时候岸边露伴会想,自己究竟真的在与一个幽灵交谈呢,还是在与自己过于丰富的想象力对话。但在每一次自己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喊他名字并得到一个小心触碰过来的幽灵时,每一次自己的手指穿过幽灵的发丝时,每一次自己故意的捉弄让幽灵嘭地消失不见,但过了会儿又怕他担心似的,变出实体来勾一勾他的笔尖,或是啪沙啪沙推皱他手下的纸时,他又会确信,自己聪明绝顶的脑袋绝不会想像出这么一个蠢蠢的幽灵。
当然,他聪明绝顶的脑袋没能及时规避他感冒的这个结果。夏天的午觉理应是短暂的,在燥热和汗水里翻滚着醒过来。但幽灵体贴地调低的温度和柔和地圈着他的胳膊,让疲惫的岸边露伴沉沉地睡着了。
今晚的月亮藏在云层的后面,房间里黑暗无光。
明明自己被这个幽灵凉凉的体温连累到感冒了,这个罪魁祸首倒是睡得香甜。
“阿嚏!”
岸边露伴捂着嘴,又低低打一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他看着黑暗中的幽灵,看到本不应该有的月光微微照亮他的脸,他正眉头舒展开,闭着眼睛睡得香甜。岸边露伴支在他的身上,手按住他的胸口,脚尖蹬住榻榻米微微用力,让自己的脸凑上去。他对上那个自己描摹过无数遍的软软的嘴唇,轻轻吻了过去。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感冒呢。
6.
就不该纵容那只幽灵的,在被睡梦中的他下意识地搂住的时候应该直接拍醒他,躲开这个拥抱的。可是燥热夏夜里的清凉还是迷惑住了岸边露伴,他只是伸手够来了被子,裹在两人身上,就那样靠在幽灵怀里待着。
由于从中午睡到了半夜,他倒也睡不着了,干脆就盯着屋外在夜风里晃荡的树叶,数着耳边的呼吸声。空气细微地从脸侧流动过去,又呼出来在他的头发上打个旋。幽灵也需要呼吸吗?还是他只是在保持作为人类的习惯呢,就像他一直保持着实体一般。
岸边露伴从被窝里将手从两人之间抽出来,捏住东方仗助的鼻子。后者咕哝着张开嘴,呼吸打在岸边露伴的手腕上。岸边露伴又用另一只手把他的嘴也捂住了,好奇地想看幽灵是否会在憋气的窒息感中醒过来。但他只是含糊不清地发出些音节来,抱着岸边露伴的手微微收紧,但过了会儿又安静下来不动了。
幽灵的声音传不到岸边露伴的耳朵里,但是足以让他听见了。像隔了层水膜,从幽灵存在的那个世界里穿过来,在手下传来的震动中感知到,经过漫画家的编织,便可以到达现实中。
果然是不需要呼吸的。如果幽灵消去了实体,消去了呼吸,让岸边露伴无法触碰到他,也无法感知到他,那么他是否就从岸边露伴的世界里消失了呢?即使他仍然待在原地,待在正午的阳光中懒洋洋地晒太阳,但只要他背过身去,去看外面的花草而不是正在桌前的岸边露伴,去听松鼠跑过的动静而不是岸边露伴呼唤他的声音,他们之间那根细细的,连接着两个人,连接着两个不同世界的丝线就会断开吧。
在他们两个人的故事里,其实主动权并不在岸边露伴,反而在于这个把喜欢都印在脸上的幽灵。总爱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岸边露伴,总要把控故事发展的漫画家,在夏季恼人的蝉叫声中,难得地,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那只爱笑的幽灵,让他在两个世界的交汇处,踩出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本来安静着的幽灵不安分起来,手拽在岸边露伴背后的衣服上微微用力。岸边露伴皱起眉,松开了点儿手,幽灵的呼吸又喷在他的手心上了。在他要不耐烦地踹走幽灵前,他听到了幽灵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岸边露伴的手轻颤一下,抚过手下幽灵开合的嘴唇,在他一声一声的呼唤中,长长地叹口气。
岸边露伴将手绕到东方仗助的背上,胡乱地拍几下,又用另一只手去摸过他的头发,从额头抚过去,让手指穿过他的发间,一遍一遍地,直到东方仗助的眉头舒展开来,放开了抓着他衣服的手。
“露伴。”
东方仗助这么喊着,手从岸边露伴的背和腰后环过,将他牢牢地搂在怀里。他吸了吸鼻子,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将头埋进岸边露伴的脖颈边,高大的幽灵蜷缩成一团,像是要把岸边露伴圈进怀里,又像是想把自己塞进他的拥抱中。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考虑一下你的体型啊。”岸边露伴抱怨着,还是放轻了自己的声音,顺着幽灵的意思搂住了他。
幽灵这下像是满意了,头发在岸边露伴的肩膀上来回蹭蹭,半张着嘴睡熟了。
“真是的,明明是只幽灵,还能做梦...这不是,完全像个人类嘛。”
7.
岸边露伴在头疼欲裂中被晃醒时,在心里默默说了句果然,然后骂自己根本是活该。
“咳咳咳咳!!”
顺着托在背上的手的力道,岸边露伴从被褥里挣扎着坐起来。昨晚明明是直接睡在榻榻米上的,是早上被挪过来了吗。头晕乎乎的,脸颊也在发烫,大概是发烧了吧。岸边露伴支撑起自己沉重的眼皮,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只漂浮在空中的杯子。
有那么短暂的一秒钟,岸边露伴想要喊着闹鬼啦然后把这只杯子拍走。好在他还没有烧到那种地步,所以只是眯着眼去够那只有重影的杯子。手臂软软地没法按他的指示工作,虚虚地在空气里与杯子错身而过。
“唔唔...”
岸边露伴不服气地皱眉,又去够那只可恶的,飘在空气里的杯子,却推着让它撒了些水出来,滴在被子上。发昏的脑袋让他想要再尝试第三次,但这次被阻止了,一只对于他现在的体温而言过于凉的手捏住了他的后颈,让他轻颤一下停住了动作。接着那只杯子慢悠悠地飘过来,凑到了他的眼前。岸边露伴张开嘴咬住杯沿,磨了磨牙。捏着他后颈的手挪开了,转而按住他的嘴唇,让他在不轻不重的力道里张开嘴。
杯子斜斜地歪过来,温热的水以合适的速度送进他的嘴里,干渴的喉咙令他下意识地吞咽起来。
东方仗助看着他咕咚咕咚喝完一杯水,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舌尖触到自己按在他唇角的手指上。抿了下嘴,东方仗助托住岸边露伴的肩膀,让他慢慢躺下去。
幽灵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能就那样睡着了呢,甚至没有调回温度,就那样冰凉地搂着他一晚上,害得他在夏天里被冻得发起了烧。
岸边露伴朦胧地睁着眼,望向被放到桌上的杯子。从那只不动了的杯子上挪开,他的视线在空气中乱飘了几下,像在找什么似的。
“露伴?”
东方仗助先是疑惑地开口,看到他在空气里虚虚抓起的手,迟迟地想起他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的。只是他平时与自己对话时太过自然,甚至让自己也忘记了这个事实。东方仗助急忙蹲下身去,握住岸边露伴的手,后者在他的手心里安静下来,用没有力气的手指捏了他一下。
“仗助...唔...”岸边露伴像想说什么,但说到一半又忘了,话语悬在空中,迷茫地眨眼。
“什么?”
东方仗助试着回答他,在抓着的那只胳膊上写下回应,但岸边露伴只是皱着眉头,在他重复了数次的动作里歪着头感受,像在努力听他说话,又听不明白似的。有点像他们相遇第一天的晚上,他努力辨别东方仗助名字的样子。从那之后他就像突然学会了,总能精准地识别出东方仗助写下的话语。
幽灵的心在岸边露伴迷茫却认真的眼神下顿顿地疼起来。怎么现在才意识到呢,可能光是喜欢他就已经占据了自己全部的心神了吧,在一天一天的相处中更加喜欢上他,却又在越来越深的喜欢中害怕起来。他是对岸边露伴的努力视而不见了吗,把他看到和听到自己的相处当成自然,只是在交谈和触摸中开心起来。
明明他喜欢的人早就给了他回应了,他却因为害怕而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岸边露伴已经跨过那道横在他们中间的看不见也听不见的鸿沟,只等着这只胆小的幽灵伸手拉住站在那里的他。
东方仗助从桌上拿起那只总握在租客手里的笔,上面似乎沾染着租客的温度,在他的指尖下变得滚烫起来。他用力捏住那只笔,咬开盖子,在自己的胳膊上写字。
墨水漂浮在空气里,组成了爱恋的话语。
岸边露伴眯着眼去看,但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他摇了摇头,将手伸过去,被幽灵握住了。幽灵又在他的手心里用食指写起了字,指甲痒痒地刮在皮肤上。
“唔...我..我喜...喜...喜糖?”
幽灵被他认真又离谱的猜测逗笑了,抖着用歪歪扭扭的线条重复写着。
“?什么啊...你在画画吗?”
“嗯...”东方仗助想了想,用拇指蹭了蹭他的手心,像用橡皮把刚刚七扭八歪的字擦掉了,接着就在清空的画布上,画上一个爱心。他没有停下来,而是又在旁边,在重叠的地方,在角角落落里,画上很多个爱心。“我在画画哦。有没有像露伴画漫画的样子呢?”
“...什么嘛。”岸边露伴撅起嘴,即使是发着烧混沌的大脑也可以接收到简单线条传来的信息。“你就要这样糊弄我吗?”
“才没有糊弄呢。”东方仗助说着,触在租客手心里的手转而移到他的胳膊上,又在这块新的画布上画上大大小小的,许许多多的爱心。
他的手指带着凉意,在岸边露伴的身体各处都印上他的眷恋,让租客滚烫的身体都随之降下温来。
岸边露伴在这股痒意里笑出声,捏住东方仗助往他脸颊上印爱心的手。
“好吧,看在你的诚意上。”岸边露伴不再努力睁眼去看幽灵,而是虚虚地合上眼,让幽灵的身影在黑暗中清晰起来。“不给我个吻吗?还是说要我去吻你呢?我现在可找不到你在哪里呀。”
“露伴...你明明就是想要把感冒传染给我吧?”
东方仗助捧住他的脸。
“就是要把感冒传染给你这个罪魁祸首啊!混蛋仗助!”
——啾。
据说笨蛋是不会被传染感冒的。
那么幽灵会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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