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仗助瞪大眼,气喘吁吁地压住还要踹上来的岸边露伴,甚至使出了一半在警校学来的擒拿技巧。他用腿压住岸边露伴,将他的两只手腕握在一起,空出的那只手掰开他的嘴,仔细检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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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了个智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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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说着,松开终于停止扑腾的漫画家。漫画家把手伸进嘴里摸了一阵,果然摸到一个刚长出来的牙齿尖尖。这下也吵不起来了,他泄了气,哼唧着把自己埋到一边的被子里,东方仗助则笑着压过来,说明天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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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巧的是,第二天东方仗助就被紧急任务调去了外地,没了监管的岸边露伴便将这事一拖再拖,总归也没有开始疼,假装不存在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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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个月,大抵是这次失去了上次的运气,牙齿还是在生长过程中疼了起来,歪斜着挤到他本来健康的另一颗牙上。岸边露伴的手指放在手机键盘上,想了又想,还是丢到了一边。等到晚上画完漫画后,又被脑子里那个叫嚣着“怎么不告诉我”的小人弄烦了,将手机拿起,编辑起短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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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还没发出去,电话倒是先打了进来。岸边露伴的牙龈又一抽一抽地疼起来,他接起电话,嗯嗯地回应着对面。挂下电话,岸边露伴看了眼已经是傍晚的时钟,叹了口气,拿起挂在门口的车钥匙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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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处偏远的小镇上,他又徒步走了一会儿,进了医院里。他那个上次见面还跟他争论着幼稚问题的男朋友,此时正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雪白的绷带缠了一身,就像他身下的床单一样白,也像外面堆积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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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陪着他度过了危险期,又等了几天,到外面雪融化了一些的时候,开着车把他接回了杜王町的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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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牙疼得厉害,不管是醒着的时候,睡着的时候,还是吃东西的时候,休息的时候,甚至是在他为了截稿日赶回家画漫画的时候。他的牙疼得厉害,彰显着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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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去拔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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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颗新长出来的牙,错误地,歪斜地,顶着他本来健康的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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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得让他几乎无法好好地集中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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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画在纸面上的线条颤抖一下,浓浓的墨水毁掉了这张快要完成的原稿。他盯着看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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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深夜了,他的工作间里开着灯宛若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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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想到他躺在医院的椅子上,那颗照得雪亮的灯,和那一排消过毒的工具。他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这让他想起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轻轻的,让他睡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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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闭了闭眼,拿起白色的修正液,将黑色的墨水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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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赶在凌晨画完了最后一笔,传真给编辑部,又开着车赶到医院。他坐到那个这些天他熟悉的位置上,握住那只因为输液而有些冰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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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会吧。睡醒了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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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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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个月后东方仗助清醒到可以靠着枕头说出一句逻辑完整的疑问时,岸边露伴的那颗智齿已经把他前面的牙顶出了一个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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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对着东方仗助有点儿生气又有点儿悲伤的眼神,狠狠揍了他的头一拳,差点没让他再多在医院躺上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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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去拔牙的那天,东方仗助支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从住院部走到门诊部,又执着地拒绝了同行友人的帮助,跑上跑下去交钱和办手续。岸边露伴悠然地坐在椅子上,跟广濑康一说这是他应得的待遇。广濑康一看看在东方仗助醒来后吃了一周消炎药终于让肿了许久的脸颊恢复正常的岸边露伴,又看看支着拐杖神采奕奕地像走T台一样的东方仗助,闭上了自己想说什么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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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掺合进他俩的事情里总没什么好事。难道当初大学时被一个电话从被窝里喊醒质问岸边露伴最近交往人群的时候,或是拐弯抹角被询问东方仗助看电视的时机的时候,他还没能领悟到这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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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做决定的时候,他绝对没有料想到自己会在几年后答应东方仗助,帮助他实施一个针对于岸边露伴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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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的第四颗智齿,是在东方警官休假时被发现的。自从几年前那次的拖延让他磕掉了一小块的牙齿,东方仗助便会每隔几个月就带着他去看一次牙医,势必要将最后一颗智齿安全可控地解决掉。所以当发现这颗牙的生长路线并不是那么正确以后,东方仗助便在岸边露伴喊着还早的抱怨声中把他拽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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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策划了一场绝妙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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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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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他成功拉到了两位好友的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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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拉着岸边露伴进到屋里时,悄悄对着躲在走廊拐角的广濑康一和虹村亿泰眨了眨眼。他一如既往地握着岸边露伴的手,直到漫画家因为麻药的作用睡过去,那颗生长错误的智齿在引起疼痛前便被拔下。东方仗助确保一切都好,然后在岸边露伴醒来前悄悄放开他的手,与溜进来的好友交换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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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岸边露伴醒过来,面对的便是一脸担忧和严肃的广濑康一和虹村亿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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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药劲儿还没过去时,岸边露伴便会拥有一个运转逻辑奇特的大脑,他并不是全然失去了他的记忆和智商,但是只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逻辑通顺,他便会神奇地接受这些“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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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他的挚友,广濑康一哽咽着对他说,东方仗助因为一场任务而碰撞了他的大脑,甚至毁掉了他的发型时,他当然会相信东方仗助那颗本来就不聪明的脑袋被撞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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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又在出任务时受伤了?”岸边露伴皱着眉,他的手紧紧拽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东方仗助的外套,几乎让从门缝中偷看的东方仗助大声喊着自己没事推门而入了,不过他还是想办法忍住了这个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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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出任务的前一天吃坏了肚子,导致在追嫌犯的时候因为肚子疼,一时腿软,左脚绊到右脚,撞到了商场的橱窗玻璃上。”虹村亿泰沉痛地说道,他的肩膀颤抖着,紧紧抿着嘴唇。门外的东方仗助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几乎能预料到这个谎言被戳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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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半张着嘴,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但一会儿后,关切又回到了他的脸上,“那他……去厕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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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咳咳咳咳咳咳……”广濑康一猛烈咳嗽起来,隐晦地捶了一下已经唰地转过头狂笑起来的虹村亿泰,设法维持住了这个严肃的场景。“他,他很好。对,他很好。除了失去了与你相关的记忆以外,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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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思考了一会,谨慎地点了点头,看样子已经接受了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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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现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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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濑康一迅速回头看一眼门缝里的东方仗助,快速说道:“他现在就在走廊里,我们跟他解释过了现在的情况,但只是说了他可能忘记了你,还没介绍你们的关系。你想现在去看看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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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有必要吗?如果他记不起来,那我跟他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而如果他最终会想起来,我也一点也不想因为这时候努力让他恢复记忆而被他拿住把柄。他会抓住这一点嘲笑我的。”岸边露伴在想象中的场景里磨了磨牙。何况,他要如何向东方仗助介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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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你的男朋友,即使初次见面时我们两个打了一架,我因为调侃你的发型而被揍进了医院,接着我们开始了漫长的互相讨厌的历程,时不时就吵起来甚至打起来。虽然这期间我们互相拯救了几次彼此,但这一点儿也没改善我们的关系。然后就在某一天,我们突然就成为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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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拽着行李箱敲开我的门,我从猫眼里看着一脸通红的你,拉开了门。你走进来,在玄关打开行李箱,里面是你的杯子,睡衣,牙刷,和总要带着的发胶。我从鞋柜里拽了双拖鞋甩在地上,于是你就脱了那双擦得闪亮的皮鞋,抱起那一堆杂物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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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交往是从同居开始的,奇怪吗?我们总争执着谁先告白的问题,像是可以在恋爱这条跑道上领先一点似的。就像交往前我们总忽视着对方显而易见的心意,势必要让自己成为那个按下发令枪的人,但在漫长的拉锯后,你就只是那样站在门前,让我们以不可思议的友好态度一起迈出了起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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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现在忘记了这些吗?你忘记了你爱我,而我也很爱你。我并不在乎,因为即使你失去了与我的记忆,这也不会影响到任何的事情。你可能会远离我,可是最终你还是会回来的,因为我们总在这条跑道上,当我们互相憎恨的时候,当我们互相和解的时候,当我们互相喜欢的时候,当我们相爱的时候。还远远不到分出胜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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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在想象中的自我介绍里打了个颤。不,他不会说的,他不会说任何事情。他会让沉默在两个人中间蔓延,就像他们从未认识过彼此。他绝对不会让东方仗助抓住任何一个把柄,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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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岸边露伴在广濑康一和虹村亿泰的搀扶下,坐到走廊的椅子上,就挨着东方仗助坐下时,他咬紧了牙关。但他的视线顺着他低下头的动作落在了他的膝头,他的手搭着的地方。于是意外的话语顺着他惊讶地张开的嘴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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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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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抬起头,瞪向旁边的东方仗助。东方仗助正摆出这辈子最无辜最无知的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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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的视线在东方仗助的脸上扫了一遍,确认他完美的脸蛋没有被什么玻璃橱窗给撞毁容了。接着他将自己的左手抬到眼前,在还未散去的麻药作用下,这个动作有些艰难。但无名指上那颗钻石正在医院走廊的灯光下反射出不可思议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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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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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干巴巴地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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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结婚了,但是你因为吃坏了肚子左脚踩右脚撞到了商场橱窗上失去了记忆。你甚至记得去厕所但是你忘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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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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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仗助睁大眼睛,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要说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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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不在乎他想说什么,他只是快要被这个笨蛋气死了。于是他没有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迅速地拽起东方仗助的左手,过于用力以至于后者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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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戒指正箍在他的无名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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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的视线快速扫过这两只款式相同的戒指,然后看向在他越来越大的怒火下越发蔫巴了的东方仗助。他浑身的血液都快涌上大脑了,加快的血液循环让他觉得麻药的劲头都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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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露伴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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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求的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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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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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让你这个小鬼抢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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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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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了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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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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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失忆!?你这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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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仗助绝望地捂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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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濑康一已经不敢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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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村亿泰还没搞清楚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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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等待拔牙的和拔完牙的和不需要拔牙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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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仗助深深吸口气,只祈祷一会儿自己不会真的被打失忆。他混合着泪水,几乎真的要真诚地下跪了。他湿乎乎地冲着自己的手掌说,“对不起露伴其实我正要跟你求婚呢我知道你清醒的时候肯定会含糊过去但是我真的很想赢所以我说谎了我没有失忆。你原谅我吧然后你愿意跟我结婚吗露伴。哈哈哈惊喜吗露伴请不要在医院走廊里打我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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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期待的注视下,岸边露伴瞪着已经把头埋进手掌里装鸵鸟的东方仗助,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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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仗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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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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