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抬起头,怔怔地望了会儿皎洁的月光,那般的孤高渺远,生生世世遥不可及。但那又如何?即便是微若尘埃,哪怕是借以吹灰之力,也该奋力腾上一回九霄。
陈英与韩秀秀耳语几句后,径自走到倘厅中间。
不一会儿,韩秀秀朝她抛来一物,陈英抬臂接住,顿时银光乍现。众人定睛一看,陈英手中握的竟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
随着剑柄一震,整个剑刃发出细微锋鸣声,足可见是两面开刃的利器,而不是寻常剑舞所用不开刃的剑舞道具。
众人见此,纷纷往后退避开。
谁也不晓得,这婢女会不会因受辱而持剑伤人。但很快,倘厅另一边响起了鼓声,鼓点由开始的轻缓,逐渐变得密集,很快隆隆鼓声似万马奔踏而来,地动山摇震得人心肝直颤。
就在众人茫然不解中,陈英突然旋身腾起,开始和着鼓点节奏舞起剑来。一招一式流利飘逸,回旋跌宕,更是携着观赏者们的心,时而翻腾旋舞意气激昂,时而剑气游走静水深流。
而那边,韩秀秀抡着鼓锤,一眼不错地盯着舞剑的陈英。此时的她浑身像是暴涨出使不完的力气,配合陈英的招式不断变幻着鼓点节奏。
在此之前,韩秀秀从未擂过鼓,只在自家校场见过阿弟练武,有护卫在旁擂鼓助威。
如今她擂起鼓来虽不通技法,但她却是知道,气势不能输!
此时陈英纵跃一刺,仿佛冷月凌空,一道寒光闪过众人眼帘。此刻她眼中一片肃杀,横挥斜刺如疾风惊雷,上挑下削若旋风卷云,这一刻的她像是化身为征战沙场的女将军,在烽火硝烟下,在四面环敌的危局中冲杀酣战,力挽狂澜。
这种于危难中,破局而生的强悍气势,深深震撼住在场的所有人。渐渐地,人群中不知是谁起的头,竟随着鼓点节奏合掌相击,慢慢的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多的掌声加入其中。
汹涌澎湃的掌声与鼓声中,陈英却是浑然不觉。
她只专注于手中的剑,仿佛她面前有个看不见的敌人,两相缠斗不死不休。霜白月光下,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忽明忽暗,谁也瞧不清,她眼底压制下的愤怒与沉重悲戚。
“天哪,一个婢女竟能跳出这么好的剑舞!”
“不知她是哪家的丫鬟?竟如此了得!”
“这可不是一般的乐舞,而是真能上阵杀敌的武艺。”
舞和武虽是两字之差,却有着天差地别。剑心铁骨,气贯长虹震天地,浩气凛然,赤胆忠肝保江山。这样的胸襟与情怀,又岂是一般欢歌宴舞所能比的?
众人如痴如醉观赏中,江锦舒和赵双宁脸色却十分难看,只恨眼神不能化成箭镞,将某人射落池水中淹死才好。
她们为了今日宴会精心准备的琴技和舞艺,竟然成了引玉之砖,让陈英大出风头。平白无故为他人做嫁衣裳,叫她们如何能不生恨?
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怎么配踩着她们出尽风头!
鼓掌声,惊叹声,议论声中,后头舱楼里,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观赏着月下舞剑的孤影。
听见外头喧闹声,秦氏转头吩咐身旁婢女,“去瞧瞧外头是什么动静?”
很快婢女去而复返,回禀道,“是英姑娘,不知因何事与宾客起了争执,竟在倘厅里耍起了剑。”
秦氏脸上笑容一僵,将茶盏重重一搁,冷声道,“竟有此事?去将她给我叫过来。”
见舱楼内几位夫人打叶子牌正在兴头上,秦氏又改了主意,蹙眉站起身道,“罢了,我还是亲自去瞧瞧。”
“是。”
在几个仆婢的簇拥下,秦氏不紧不慢地朝舱楼外走去。此刻她沉肃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凌厉的眼神中甚至夹杂着嫌恶和不耐烦。方走到檐下便听那鼓声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一阵嘈杂说话声。
秦氏脚步一顿,循声望去,果然就看见站在人群中正收剑入鞘的陈英。
“昔传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今日我观这位姑娘剑舞,方知世上果真有此妙舞!实在是妙绝啊!”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古人诚不欺我也!”
“不知姑娘师从何许人?可否教……”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夸赞中,一声突兀的冷笑打断了说话声。
江锦舒嘴角噙着笑意,朝陈英走了过来。仿佛是接过方才那人的话,她盯着陈英问道,“我瞧英姑娘方才所舞,不像是女儿家所学的剑舞,倒像是男子所习之武。我也好奇得很,你是跟谁学的呢?”
不等人回答,她又自顾自问了句,“莫非是跟府上哪个侍卫学的?”
这一问可谓是一针见血,恰恰点出了关键。
方才还围着陈英夸赞的女郎们,忽然全都闭上嘴沉默了。
她们都是闺阁千金,平日身边都是嬷嬷跟丫鬟伺候着,别说跟侍卫学舞剑了,就是远远给侍卫递句话,都嫌折辱了清誉。
而这位英姑娘,居然习得这般高超的武艺,细思之下便觉惊恐。那得是多少个日夜,与男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才能练得如此非凡神技?
此时四野一片沉寂。
无数道审视的目光,如箭矢般将陈英从头扫到脚。然而此时,陈英背脊笔直,沉默地握紧剑鞘,微蹙的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坚毅与隐忍。
她的身影与心目中仗剑走江湖的侠女重合,韩秀秀脑中一热,瞬间生出行侠仗义的冲动来。她迅速穿过人群来到陈英身旁,朝江锦舒大声回怼了句,“你管她是跟谁学的?又没碍着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