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儿子从父母家搬出来后,周建平特意请了专业育儿嫂负责儿子起居。波士顿的深夜,儿子抱着恐龙玩偶说“爸爸总在我梦里出现”,这句话像根细针,扎破了他用学术光环包裹的愧疚。他这才惊觉,自己缺席了多少场幼儿园的亲子活动,错过了多少个儿子需要父亲拥抱的瞬间。
回国后,他把手机日历设成了双色模式——蓝色标注着工作日程,橙色填满了儿子的日程表。清晨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他系着领带送孩子到校门口,看那小小的身影背着书包蹦进教室;傍晚时分,他攥着车钥匙往校门口狂奔,生怕晚到一秒,看到儿子翘首以盼的眼神。
可现实总像错位的齿轮,小学弹性的放学时间成了他的噩梦——周一三点半,周三两点二十,周五三点四十分。好几次他在组会上讲着课题,突然瞥见手机屏保上儿子的笑脸,才惊觉早已过了接人的时间。班主任发来的照片里,儿子坐在教室角落摆弄着橡皮,窗外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深夜批改完学生论文,周建平对着镜子刷牙。镜中人眼底的疲惫与儿子日记本里那句“爸爸的时间像沙漏,越想抓住流得越快”重叠,他重重叹了口气,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
临飞美国前,周建平给儿子报了个篮球班。更衣室的穿衣镜前,他蹲下身帮孩子系紧崭新的球鞋,指尖拂过印着NBA球星号码的球服:“咱们每天练一个小时,保准能窜个儿。”镜中父子俩的身影叠在一起,他暗自将自己未竟的长高愿望,悄悄塞进儿子的运动背包。
在波士顿的篮球学校,塑胶场地蒸腾的热浪里,七岁的周伯希抱着篮球站在三分线外,看着队友们激烈拼抢,只是咬着下唇安静地转着球。第三次课后,教练摘下哨子直摇头:“周先生,您儿子太温和了。他更愿意把球传给别人,这种对抗性运动,恐怕......”教练摊开的手掌在阳光下晃了晃,远处传来其他孩子投篮命中的欢呼声。
返程的飞机里,周建平望着舷窗外的云海,翻出手机里儿子在篮球场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周伯希永远站在队伍边缘。
落地北京后的第七个傍晚,周建平把儿子叫到书房。夕阳透过百叶窗在桌面投下斑驳光影,他看着儿子摆弄衣角的手指,轻声问道:“航航,你喜欢打篮球吗?”
周伯希看了看爸爸,犹豫了几秒,还是摇了摇头,“daddy,我不想抢球。”孩子说话时捏着衣角的手微微发抖。周建平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期待早已成了无形的重量,压得儿子不得不负重前行。
接下来的两周,父子俩穿梭在北京的各大运动场馆。羽毛球馆里纷飞的白羽,乒乓球台清脆的撞击声,都没能让少年眼底泛起涟漪。直到在网球场上,当周伯希握着缩小版球拍,跃起截击的瞬间,汗水顺着下颌滴落,他转身朝场边的父亲大喊:“爸爸,我喜欢这个!”
深秋的夜风掠过Y大网球场,卷起几片枯黄的银杏叶。周伯希呼哧呼哧地绕着球场跑圈,运动鞋踏在塑胶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周建平倚着铁丝网围栏,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目光追随着儿子泛红的脸颊和起伏的后背。
“赵健,这块场地我们预约了。”突然响起的男声打破寂静。
周建平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运动服的男生站在教练面前,下颌绷得笔直。他下意识将手表往腕骨处推了推,心想大概是熟人寒暄,便又低头查看邮件。
关小禾抱着网球拍匆匆赶来时,正看见学弟唐凯元与教练对峙。“怎么了?”她小跑上前,马尾辫随着动作晃动。
“学姐,他们占了咱们的场地!”唐凯元扬了扬手机,屏幕上的预约记录还亮着,“我让他们离开。”
被称作赵健的教练挠着后脑勺,露出尴尬的笑:“凯元,实在对不住啊!我今天忙昏头忘了订场儿了。”他朝正在跑步的周伯希努了努嘴,“你看孩子都到了,这个场儿借我一个小时呗?”
“都第几次了?不借!”唐凯元的运动鞋碾过地上的枯叶发出脆响。
赵健急得额头冒汗,伸手想搭唐凯元肩膀,却落了空。他瞥向阴影里的周建平,压低声音近乎哀求:“今天家长在呢,传出去影响不好。最后一次!改天我请你吃饭!”
关小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昏黄的场灯下,周建平正将手机塞进西装口袋,目光沉沉地投过来。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网球拍握柄,“凯元,算了,这个球场借给他们吧。”她轻轻拍了拍学弟的胳膊。
唐凯元盯着赵健点头哈腰的模样,终于松了口:“赵健,最后一次!下次我就直接赶人了!”
赵健赔着笑连连应是,眼角的褶皱里都挤出讨好的意味。
关小禾抱着球拍经过周建平身边时,网球鞋在塑胶地面擦出轻响。“周老师好。”她垂着眼睑颔首,发梢扫过衣领的弧度像道转瞬即逝的涟漪。
周建平回以简短的点头,喉结动了动却没出声。
赵健攥着水瓶的手微微发抖,直到看着两人错开身影,才长舒一口气转身去招呼周伯希。
关小禾推开2号球场铁门时,铁锈味混着晚风扑面而来,她冲着场边热身的女生扬声:“今天打混双?”
“都行。”女生利落地系紧鞋带,球拍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圈。不多时又来个男生,四人踩着夕阳的余晖开始对练,击球声在空旷的球场此起彼伏。
中场休息时,唐凯元拧开矿泉水瓶狠狠灌了一口,目光恨恨地盯着隔壁球场:“学姐,赵健就是个老油条!总蹭别人的场地,用学生卡订场还赖账!你干嘛帮他说话?”他抹了把汗,运动服领口洇出深色痕迹。
关小禾用毛巾擦着脸,顺着他的目光瞥见周建平弯腰给儿子递水的侧影,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家长是大气系的老师,我认识,就当给老师面子了。”
“就赵健那水平也配当教练?误人子弟。”唐凯元冷笑一声,他压低声音:“学姐,你找机会跟那老师说说,让他赶紧换教练!”
关小禾盯着自己运动鞋上沾的尘土,把毛巾重新绕回脖子上。球网在风里轻轻摇晃,远处传来周伯希清脆的笑声。关小禾没接话,她这个人自私得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原则,她不打算管这件事。
另一个球友劝道:“小禾,你还是不要管了,宁惹君子不惹小人,赵健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
关小禾笑着点了点头。
周伯希抱着网球拍蹦到父亲身边,发梢还沾着晶莹的汗珠。“daddy,我好开心,这是你第一次全程陪我上兴趣班。”男孩仰头时,睫毛在泛红的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眼中闪烁的星光比头顶的球场灯还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