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衔清晨起来,发现同院新出炉的师弟似乎发生了点了不得的事故。
看看扎在隔壁小楼的这些人吧:这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院主,这个是主理学院事物的孙副院,这个是学院授课的孔先生?他上次听说孔先生最终择定去了裴府君的门下做事……咦,裴宁与裴府君?
手下活计稍停,王衔接着又做起事来。
裴师弟家内如何,与他无甚干系。这个人可交,就够了。
他坐在院子的阳光里,手执一把小刀在桌子上比比划划。那小刀四分之三都被布厚厚裹住,被他握在手心,只留下薄又尖的部位出来。他正在用这又薄又尖的部分顺着纹理划开叶脉,制出一片又一片被开膛破肚的无辜叶子。他制出一片,旁边等待的下人便拿走一片,放到几步远的一个台子上。
那台子早早铺好两层细棉布,此时已经整整齐齐摆了半台子的各色叶子。
等叶子摆全,就要再放上两层吸水性很好的棉布,压上平滑微沉到木板,压几天。等棉布吸完叶子的汁水,郎主会亲自把叶子移到宣纸上,用熬制好的鱼胶粘好,再挂出来。
守着台子的侍女默默回忆流程,反复核对自己是否有缺漏,然后谨慎的盯着那些绿油油或暗红暗紫的不知名叶子。这是郎主重视的东西,她自然要操心到位。虽然她很心疼那些被更换放弃的棉布和细腻平整的宣纸。
如果裴宁过来看一看,就能明白王衔这是在做植物标本,可能会暗自稀奇一会儿这位古代自然萌发的植物学家。但他毕竟昨晚唱念做打一番,累是真累,伤也是真伤,这会儿戏本子还没完,他也就没这个闲心踱步过来看上一看。
被王衔分心神念叨的人在干什么呢,在接受命运的捶训(不是)。
他没想到,区区不到两个月,他又用同样的姿态,在类似的场景里体会到心虚和窒息。
只是这个屋子没猫。对了,他的猫到哪儿了?思绪走脱一瞬,立刻被他拉回来,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为什么,孔昭会在书院,还偏偏赶上他拿自己发疯?他的气运屏障是不是已经破了,还是那个被马创飞的大巫暗地里扎他小人啊。
裴宁熟练的做鹌鹑状,可惜孔昭面如锅底,比上次还要难哄。据他观察,这位孔君维护自己十分情真意切,恼怒也是好意,但他实在没有什么类似经历可借鉴,想哄对方也不知道该如何。
乖一点,乖就一点或许就不气了。
心浮气躁下,裴宁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得暂且如此。他真的很想猫。
拦下抱着旧被褥的梅姬,他问:“雪宝它们到哪里了?”
雪宝是裴宁给猫猫取的名字,如此还有圆子,糖糖和芝麻。梅姬一直照料这些狸奴,想了想答道:“雪宝它们太年幼,赶车的把式不敢太快,再有十天能到。”
孔昭忽然插话,内容颇为阴阳怪气:“裴小郎君连自己都照顾成这个样子,狸奴也是命苦,怎就跟了这样的郎君。”
梅姬向孔昭屈身行礼:“回孔先生,从窝到吃食郎君都亲自询问过,指点过我等。梅姬问过专门饲养的人家,都说这窝狸奴虽然月份小,筋骨却都很好。”
孔昭似笑非笑的神情都快飞出天外,他拉长音“哦”了一声,尾音悠悠荡荡,九曲十八弯,裴宁被炸出十足的警惕心。他提着一口气看孔昭,这个正人君子收好神情,朝他道:
“狸奴能养好,看窝看吃食,自己却顾不好?自戕,呵,你当真想的出来。我与你的簪子可不是用来刺自己的。”
说罢,把手里盛满砸碾稀碎药材的药钵一推,“三碗水并做一碗。劳烦梅姬煮完,喂给你家郎君喝。”
梅姬勉强压住震悚,再屈身应道:“诺。”
裴宁干笑:“左手尚可一用,也不用人喂……吧。谢院主也解释了,只是一时误会……”
他动了动包扎厚实到难以活动的肩膀,无视阵阵刺痛胡扯,“我这不过一点皮外伤,谢院主也只是一本书的损失,算不得什么严……重……”
觑着孔昭的面容,裴宁吞掉后续的话。
很显然,这个思路不对。
他陷入沉思。
“可是谢家那边说了什么?”
孔昭此刻表情很难讲是气极失却表情,和被安抚后平静中的哪个。他淡淡的看裴宁一眼,摇摇头:“你先养伤,这事之后再与你讲。谢家出了这么个子弟……是该和他们好好讲讲。”
啊——不是啊,孔昭你不要一脸平淡的说这么可怕的话啊。
裴宁:“我能否见一见谢院主?”
昨晚很混乱,他没找到和对方单独聊的机会。今早确实听见不同的足音来去,也只限于听见。他目前只见到孔昭和梅姬,其他人都被拦在外间不得见。他做戏可不是为了讹诈谢家那点药品。
事实是见不了一点。
孔昭只说要他好好休息,且因为对方代行裴家长辈之事,身边的下人毫无反抗就倒戈过去。
如此过上几天,直到他身边用品被更换一新,侍女下人不再频繁进出,裴宁找到机会安静低调的润了出去。
系统沉寂下去,但光屏上自带的功能还能用。那夜他特意给在场的人都做了标记,地图里显示出各色各色光点在随机活动。只是他还没有开地图,不能知道这些人都去了哪儿。
这是谢嘉离自己最近的一次。裴宁凭着探测范围五米的优势,提前躲开人,沿着竹林里的小路曲折前行,兜兜转转走到竹林后面的斜坡。
这一片竹林颇为茂盛,但不显杂乱,似乎是有人刻意种下的。碗口粗的竹子横插斜倒,肆意生长,沿着斜坡圈出好一块地方。裴宁巡看一圈,发现空地外沿的林子过分密集,没有能体面进来的路。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走的小径是唯一进入的路了。
斜坡上零散分布着石块,都平整很好坐人。他要找的人坐在其中,好似在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