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震惊于此人的魔鬼。但话说到这儿，也由不得他隐瞒。

他恨不得抽死先前下意识自证的自己。

僵硬片刻，裴宁抿着唇把书架格往上滑，露出被藏在下面的第六张截图。然后直接闭上眼拒绝看谢嘉的反应。

谢嘉好奇看过去，发现正是那夜的场景。

裴宁衣衫凌乱坐在床上，斜垂着一侧肩膀，虽然被缚住双手，仍死死握着一柄小剑，剑刃横亘在纤弱白皙的肩膀处，隐隐有血迹渗出。许是因为没有支撑，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而他衣衫亦是不妥，一只手按在少年身侧，另一只手朝人家脖颈处伸去，光画面看，不知是要夺刃，还是要把手伸进衣衫……

怪不得要藏……纵他当时心中没有恶念欲念，这也极为冒犯。

谢嘉哭笑不得想，好友这几天欲言又止也有理由了，难为攸之为自己辗转反侧。

他垂眸避开画面，看到下面同样有一行评语——

坚贞宁可杂，美恶自能殊。

坚贞么。他稍稍回忆，想起画面里的少年确实有一双坚定的，明亮的眼睛。彼‘美’与此‘恶’在画面上如此鲜明，确实‘自能殊’。

裴宁是闭着眼睛把画面收起来的。他真的十分不想欣赏自己勇猛保住‘贞操’的画面。太有毒了。这个系统设定太有毒了。他张嘴想说点什么，睁眼就看见谢嘉那时而歉疚时而沉默又有一丝丝想笑的表情。

在他忍不住再次拔剑来战个痛之前，谢嘉收好表情，站起身朝这边并袖深拜到地。维持着对古人仪礼的警觉，裴宁噌噌蹿起，后退两步试图避开。

没避开。他有点懊恼。

谢嘉站姿端正如竹，他认真起来，当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教养良好的士子风范。于是他用严正的，恭谨的，歉意的姿态向裴宁致歉。为自己的怀疑和放荡，为裴宁‘友人’的沉寂，也为那个至今发疼的伤口感到内疚。

他说，若是自己应对及时，又或行事周全一点，会否不至此番境地？

竹林沙沙作响，此地极为幽静，这些话出口之后好似金石相碰，有清脆回响。

原来谢掌院能让大家容忍他，是真的有些资本在身上啊……但这不是弄没系统的理由。

从谢嘉身上转移过来大批量的气运值不能使用,他猜测是自己没有权限。既然没有权限，想办法拿到好了。

裴宁再次捧出那朵电子山茶，极力展示自己的诚恳：“谢掌院谢院主，您能否救一救我的好友？”

谢嘉看着那朵花：“我其实并不通方术。要怎么救？”

裴宁：“我的好友与您触碰后不再出声，或许您身上有一些特殊的东西无意束缚住他。请您一边触碰，一边想着收回这种束缚，让他能好起来。”

纵使面对这种家家酒的场景，谢嘉依旧认真的虚摸山茶花瓣，肃言道：“我收回约束，愿山茶小友天保定尔，俾尔戬穀。罄无不宜，受天百禄。”

谁都没想到，只是姑且一试的做法当真有效。

裴宁愣在原地，感受到隐秘的柔和力量洗涤而过，手上的山茶虚影不受控制的消散了，转而光屏在脑海里展开。一项项闪动而过快成光斑，大量权限被解锁，他甚至怀疑自己听见频繁的冰裂声音效。

时间似短似长,等一切过去，页面恢复成初始样子，他盯着两人的聊天室，总算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

聊天框什么都没变，只是系统的名字后面缀上后缀——正在升级中。

应该是好事。裴宁想。

他认真且感激的朝谢嘉看去，换回他肃穆依旧的神情。

“你与你朋友之事，止于你我，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他道，“切记切记。”

裴宁悚然一惊。转念一想，确凿如此。无论是否生逢乱世，掌此类方术，都是要被利用到死的。

但他想达成目的回家,就必须要利用全息游戏引导玩家去做一些事，救一些人，其中种种神异更不必说。只怕是想隐藏也难。乱流之中，谁对神秘侧相关最敏感？裴宁心中蹦出一个词：

神巫一脉的人。

只怕与大巫对峙的那次，让自己被他们惦记上了。裴宁为自己当初的莽撞隐隐后怕。

好在府君敏锐，以最快速把自己送进与神巫一脉有旧怨的学院。掌院如此态度，学院的政治立场只怕也是中立中保持疏远。他现在是安全的，可以安心调控游戏。

周围环境过于凄清，阴寒气一阵阵往里渗，肩上的伤口又痒又痛。裴宁估量自己的体力，果断向谢嘉辞别。谢嘉也表达出离开的态度，裴宁看了看被自己炫空的糕点碟子，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我若有事请教掌院，可以去哪里寻您？”

谢嘉：“每日辰时嘉在升青阁三楼读书，可遣家人来找。”

他又补充一句：“茶水糕点也是有的。”

裴宁跟在他身后出竹林，听见这句忍不住手扶额头。自己是不是多了什么奇怪的人设。

回到宿舍，把寒气过重的外衣脱下，果断钻进被子里回暖。系统框架改变很大，他又多上许多能操作的余地，但那些都可以往后放放。他现在着实有点累。

本想闭眼小憩一会，可心绪乱糟糟的，让人心烦。裴宁忽然睁眼调出光屏，看见系统后确实有升级中的字样，甚至点进去还有进度条在缓慢往前走，他这才收好光屏，重新合眼休息。

精力条由黄转绿，心里烦躁空扰的感觉好似也离去了。裴宁慢慢陷入一个翠绿色的梦。

等他睁眼时，天色近黄昏。

黄澄澄橙璨璨的光浸透纱窗，打了进来，照亮他床前脚踏一块地方，照得那上面的布鞋暗纹金光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