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篇为罗刹东番外,章节内出现的比比东为罗刹东,带双引号的“比比东”则指正文的教皇东。
秋夜微寒,薄薄的一缕天光刚从云层错叠处探出,静谧的卧室内忽地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紫光。
床头柜上,悬挂在银链上的小型镰刀似乎轻颤了下,幽微的紫光划过冰白的刃尖,旋即消逝。
不一会儿,一阵窸窣声从宽大的床上传出。比比东撑坐起身,略微失神地环顾着四周的陈设。
她摊开掌心,虚握两下,鲜明地感受到自己对这副身体的控制力。
这种沉睡许久一朝苏醒的感觉很奇怪,像是四肢和意识一同生了锈,动起来就会嘎吱作响,吵得她头疼。
比比东扶着额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嘶”,食指抵着太阳穴揉了揉,觉得神智清明多了,这才有心思将注意力落到身旁鼓起的一条:
乌黑的发丝垂在脑后,跟肩膀之下的身体一并掩于金被底。
比比东眉头拧出个小小的尖,身子迅速地往外边挪了好几厘米。顿了四五秒钟,她仍觉不够般,干脆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
对于长年独居且极少与人亲近的比比东来说,刚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陌生人”躺在自己身边这种事无疑是令她十分不适的。
只是纷乱的记忆和身体的本能压制住了想要动手的念头,比比东才迫不得已选择了远离这种温和的方式。
比比东赤脚踩过薄软的地毯,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作为神,即便没开灯的房间里光线昏暗无比,她也能毫不费力地看清室内的一切,包括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手指隐隐有些颤抖地碰上眼尾,比比东微仰起头,雪白的天鹅颈更显修长,她的目光深深地游走过面庞与颈项的每一寸。
无论哪里,都没有那沾染着邪恶气息、歪曲可怖的罗刹魔纹。
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呵。”比比东蓦地低笑一声,红眸中划过一丝阴鸷,她将手放下来,拳头猛地攥紧。
苦心孤诣二十多年,不惜牺牲一切代价换取了罗刹神位,可到头来她还是输了,落得个一无所有的结局。
或许正是因为内心积攒的怨恨与不甘太多,所以她才遇到了转机——比比东看见了自己,准确地说,是曾经的自己。
凭借百级的魂力,她可以轻松地将封号斗罗级别的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是,在那场对决中再强劲又如何?
她已经身死道消,失去了所有。
只不过,为数不多的理智驱使比比东同意给另一个自己一次改变的机会。
失败了就失败了,一切还可以从头再来。
多年以来,比比东都对此坚信不疑。
这次“比比东”也的确赢了,但她心里却谈不上多么圆满,这种情绪恰似十三十四的月亮,总还留有一弯狭长的罅隙,填补不上。
原因其实很简单。
如果上天真正眷顾她,就该由她亲自铲除唐三,改写命运,而不是成为另一个自己的助力,获得替代性胜利。
明明促使雾韵来到斗罗大陆的因是她,不是么?拥有那些机缘,她自然可以通往成功之路。
不过事已至此,过多地纠结也没有多少意义,“活”过来的滋味已胜过一切。
松开紧握的拳头,比比东恢复气定神闲的姿态,唇角微微翘起。
问题是——为什么突然间拿到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之后自己还会重新消失么?
比比东撑着脑袋沉思,一声微弱的响动吸引了她的注意。
雾韵翻了个身,脸缩进被子里,鼻梁以上的部分露在外头,眉毛又黑又平,尾端微扬,睡着时的面容很是恬静。
兴许是因为共享了另一个自己的记忆,比比东心底对雾韵生不起厌恶的情绪,反而还抱有一丝微妙的好感。否则,她绝无可能允许雾韵继续在床上酣眠。
但明晚又该怎么办?
假装若无其事地一起睡是不可能的。
比比东能否接受卧榻之侧有旁人存在这件事暂且不提,更紧要的是,以她们的关系作为思考的起点,顺藤摸瓜地沿“比比东”的记忆分析下去,就能得到一个确凿的结论。
那就是——两个女人躺一张床上也不安全。
比比东闭了闭眼,欲刹住脑海中奔涌的画面,然而,她越是极力想摆脱那些遐思绮念,它们就越是止不住地、欢腾不已地往脑中钻啊挤啊冲啊。
无论是雨夜昏暗潮湿中热烈的交叠,还是明亮室内温柔的缠绵,微乱的喘息亦或压抑的浅吟,都……
腾地站起身,比比东闪至窗边,让秋夜的凉风冲淡脸上淡淡的绯色,可心中仍不免浮起几分躁意。
那真的是“我”么?为什么那个“我”会愿意接受并且甘于享受和另一个人成为那样亲密的关系?
以比比东的认知来说,这太不可思议。
虽然只要她想,就能搜寻并调取“比比东”记忆中与雾韵有关的片段,从而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比比东没心思这么做。
在她看来,雾韵是主动送上门的、可获取的、丰厚的利益源,也是打破她原先人生的、外来的特殊因素。
雾韵是帮助了“比比东”不假,自己予她优待也是应该的,但比比东没有责任继承另一个“比比东”的情感,也不想。
脱轨了的东西,就应该重返正轨。
比比东重新坐到梳妆台前,抬手漫不经心地撩开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望了眼镜子,身子往前凑近了一些。
仔细看的话,好像没印象中那么清减了,眼底也不显惫色。
她轻叹了口气,转念想道:如果暴露自己不是“比比东”的真相,会失去这副身体的掌控权吗?
骗过别人倒是没什么难的,只怕……
比比东垂眸看着搁在一旁的首饰,好半晌才移开目光。
——
寒日缓慢地爬上天空,胡列娜踏过教皇殿前的最后一级阶梯,张嘴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感到满腔清爽,惬意地弯起眉眼。
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情,才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哪。
胡列娜径直朝大殿深处走去,如往常一样推开书房的门后,却意外地看到里头已有人在伏案办公。
老师?
胡列娜眨眨眼,很快换上一副笑颜,“早上好,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教皇殿了?师妹起了没?”
比比东动作稍顿,搁下笔坐直身子,微微点了点下巴,接下胡列娜的问候。
她看胡列娜的眼神很温柔,二十余年的师生情谊决定了胡列娜是比比东记忆中相对特殊的存在。对于比比东来说,胡列娜才是她如今最信任的人。
“醒得早,也没什么事,就来了。她……还在睡。”
待在寝殿的话,比比东不知该如何面对醒来后的雾韵,索性直接避开了这个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