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安拂歆在京兆府门前等着甄大人予人传话,炙热的艳阳在此时退去,凉风一阵阵地吹过来,我不禁抖了抖身体,想要驱散些寒意。安拂歆见状直接将自己身上的狐裘大氅脱下,为我穿戴起来,言道,“谢谢二姐姐今日为我解围,否则即便我带了甄大人过去,只怕也是无力回天。”
那妇人早早预备好了,既有文书又有印章,那盒子与里面的物什只怕早被偷梁换柱过一遍,且几乎没有痕迹,背后定有行家留手。
“四妹妹何必客气,咱们毕竟都是父亲的女儿,是亲姊妹,见你有难我帮一下又何妨。”说着我的声儿沉下来,“不过那妇人好生算计,若不是我因先前让柳絮去市场买鱼之时,恰巧是从唐师傅的夫人手中买得,因而知晓到南斋铺子的唐师傅如今的近况,只怕真要被她骗过去了。四妹妹,你可知她们为何如此害你。”
安拂歆眉头深皱,“我亦不知。千巧铺子那边我的名声儿是不摆在台面上的,且虽是二掌柜,但只有三分利,往日里大多是许姐姐打理着,人人都只认她。”
“那除了商业上的事儿,生活上是否有什么遗漏?”
我这话儿一落,便瞧见安拂歆面儿上有些神情难辨,那眼中闪过几抹亮光,似是想到了什么,可她犹豫了,我便凑到她耳边追问,“四妹妹,有什么难事儿说出来,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呢,我可是你亲姊妹又帮了你一回,定不会害你,多个人帮忙也好过一个人撑着啊,没准,我有什么法子呢。”
见我如此想知,她长叹,“好吧,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的。”
说来还是要回溯到那日袁府的牡丹花会,七公主寻她去核对证据时,她在正堂侧门处见到一位清风霁月的公子,二人一见倾心,后来便时常往来。
“母亲给你们看名册的前夜,我专门去寻她说了此事,她高兴得很,第二日与你们谈话完就去了轩府。”
轩府?!我灵光一闪,“难道是那位轩家的庶长子?!”四妹妹虽是从商,但自小眼高于顶,以她这番脾气,轩府能看得上的,定然是这位已金科提名的庶长子了。
安拂歆点头,“他与我一样自幼丧母,由嫡母抚养长大,轩夫人温和明善,十分地好说话,见我与他确实投契,当着母亲的面儿便应下了这门婚事。几日来除了去千巧铺子打理生意,还有几个散户上流散的生意处理,便是过六礼纳聘。昨日你出去之时,轩家已遣了媒人上府订亲,母亲和轩夫人也将头三礼过了,可到了夜晚,他却来信,说家中因聘礼的财物上出了争执,只怕要迟两日。”
“为何?!”
“他那弟弟虽是嫡母正出,但自小被娇惯长大,不学无术。昨夜不知从哪儿一身狼狈的回来,身上还有血迹,恳求轩大人和轩夫人,为他还那一夜输掉的赌债。”说及此事安拂歆也是连连叹气,“轩大人点算了家中的财产,把聘礼全数算上,竟然还差十数贯。”
“这么多。”我震惊了,“他到哪儿输的钱啊?!”长安商行有规定,即便是赌坊,一日的流水也就十数贯,轩大人虽然是谏议大夫,但大禹国盛民强,正值富贵之时,以朝堂派下的份利,加上陈年的金银财宝,数百两金银是不难的,这可相当于赌坊半年的流水了。
“不知道。”安拂歆言,“但我确实喜欢他,所以,我将我的私库尽数打开,全部都拿去给他弟弟填了赌债。”
“什么?!”
门被紧紧地关上,堂上也是静得可怕,我暗自打量了三位姊妹的神情。四妹妹紧张颇有些慌乱,三妹妹怒气冲冲,唯我还算冷静,便先开口,“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想想,怎么帮帮四妹妹。”
“有何可帮的!”三妹妹重重地将那茶水杯子放到桌儿上,言道,“四妹妹,你那私库里的钱可攒了五六年了,就这么凭白便宜了尚未过六礼的亲家,来日若是嫁过去了,他们岂非要将你扒皮蚀骨!”
“不会。”四妹妹很是坚定地道,“我相信他。”
三妹妹气笑了,“信他?!一个男人若是真将你放在心上,岂会让一个未嫁的女人去承担他家宅之重。往日里总是听母亲说,许多的豪门勋贵看着富贵,实则内里早就是个空架子,天天用女子娘家的钱去填亏空,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四妹妹,我定要将此事禀明母亲,这场婚事就此作罢!”
说着三妹妹便要夺门而出,我直接将她拦下,劝慰道,“你这急性子,来日若是有了夫家,日子定不好过。别急,听听四妹妹有何道理,她一向是咱们之中最拎得清的,也不可能凭白就这么被利用了吧。”
然四妹妹只是讲了她与他的初见,温文尔雅的男子,眼如天上繁星,举步都流露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息,帅气清冽的长相令她一见倾心。她匆匆入殿内做证,出来之时瞧他与七公主见礼,礼数周全,抬眼便朝她看来,笑起时感觉自己心中亦泛起涟漪。
她与他去了别处,在长廊上从诗词歌赋谈到为人处世,而后又讲起这走街串巷的秘闻和家宅琐事。他说,为人者应先在这世上活下去,只要自己活得快乐,做什么并不重要。
从那之后,四妹妹与他提到一本曾在千巧铺子遗失的册子,感叹自己在上面经年所做的诗词歌赋就这样失去了踪迹,心痛不已,没曾想他借问那是何诗句时,竟能对她所出的诗词完美地接出后联。后来更是花了许多心思,不知从哪儿寻到了那本遗失的册子。
“那日他告知我他那亲弟弟欠赌债之事时,这册子也一并还了回来,说要退婚。可我日日都在想嫁入他家中的日子,哪里愿意,便直说我可以出这笔钱,但代价是入府之后整个轩府的中馈都要由我来掌官,她们同意了。”
我与三妹妹对视一眼,皆瞧见对方眼中的无奈。四妹妹眼高于顶,对方是清贵门第,又是朝堂上被圣上所倚重的言官,轩大公子方金科提名,人又与四妹妹性子相投,这门婚事怎么看都是难得一求。
可这样未入门便用女方家财的家庭,真的是好的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只怕这所谓的清流门第内宅里耸人听闻的事,只会更多。
“小姐!”柳絮匆匆跑过来,将手里拿着的信件递给我,气喘吁吁地道,“我找到了,这个,就是证据。”
我打开一看果如我猜想的一般,沉着脸将这份信件放到桌上,言道,“二位妹妹都看看吧,要怎么做我们应该好好想想了。”
夜幕降临时已是亥时一刻,长安的夜市在南街,东西两街的道儿上都没什么人,在那僻静的两街溪水桥上拐角处,安拂歆正静静地等着人来。我与三妹妹在后头左近的拐角墙根儿处藏着,直勾勾地盯着那边的状况。
没过多久,就听到了脚步声。
月光渗透下来,映照在安拂歆的对面,正巧照出那男子的面目。我瞧过去不禁蹙眉,其实这人只是长得周正些,眉眼之间并无特殊之处,衣着布料倒是十分华贵的,也有些书生气,可绝没有四妹妹描绘得那么天资绝色。
“四妹妹是不是眼神不好,这种面容在她嘴里都被描绘得倾国倾城了?!”
三妹妹无奈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我耸耸肩,言道,“先别说话,看看吧。”收到信之后,三妹妹本想着立刻告诉母亲,上轩府退亲,可四妹妹不死心,想要亲自问一问轩大公子。我们便趁着夜色,来到这人迹罕至之处。
“盛郎,这封信上写的,是真的吗。”
背着身我瞧不清四妹妹的神情,可从这带有哭腔的声音中也能猜想,此时的她定是悲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