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辛府,仿佛一夜之间多了个要供着的大小姐。
只有饼子不停地给我变戏法,给我买我早就想吃的糕点,给我讲些新奇的笑话儿,从前这些他也想做,只是没有银钱,戏法和糕点都很难得,如今有了银钱了,日后也不知是要过什么样的日子,王府规矩多,他便抓紧嫁进去之前的那段时光,想弥补我作为姑娘的遗憾。
我不记得出嫁那日是什么妆扮,有多盛大,脑海之中,唯有饼子曾安慰我的这些画面。我以为入了王府就见不到饼子了,毕竟以他男性的身份,是不能伺候宫中贵人的。
可是那日新房,王爷未来,饼子却先走到了我的身侧,我看着熟悉的面容,打量着他身上的服饰,那是宫中太监的服饰,一时震惊不已,更有悲痛涌上心头。我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说,他已经习惯了跟着我的日子,没有我,他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这场婚姻唯一让我觉得好的地方,便是那位秦王爷,就是我曾经在闫家莲池边遇见的人。
在王府的日子里,他对我极尽温柔,我虽不是他最喜爱的那个,可每每相处他却总能说些令我心里感到甜蜜的言语。我们下棋对弈、玩过柳叶牌、打过双陆,我跳舞他伴奏,平静的日子里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心顺意。
他有许多女人,最爱的是王妃,无论何事无有不应,每每瞧王妃我总能见到他眸中百般的柔情。其次受宠的是贤侧妃,她是个直率的人,有什么事儿都不会藏在心底,虽然相处起来很傲慢,却是极好的,不过她与王妃的娘家不太和睦,两人总会呛声。往下还有一位姓封的妾室,她清冷自持,我与她之间很少叙话,总是若即若离的。
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至少摆脱了那个在我眼中没有情味儿的家。
但自从他宠幸了一位宫女之后,一切都变了。
那宫女是个很俏皮的姑娘,说话时总给人一种亲切之感,是在我的房中做事的,她原本是我的贴身侍女,因她做事利落,说话颇为讨喜,我便很喜欢她,可我也不知道她何时起了这个心思,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通房。
那一日,我忽觉有些堵,心中的厌恶突生。
她似乎也感觉到我的心态,侍寝后便到我的门前跪了两三日,王爷看不下去了,便让她回到了自己院儿中,还来到我这里,帮她说话,我内心的古怪感觉愈发深重,但面儿上却只能巧笑着应下说我愿意接纳这个姐妹。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本在辛府的宅门之中过得日子更好,至少那样,我不需要隐藏我自己,也不需要勉强和改变我自己。
她并不放弃。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是给王妃请安,还是我寻人齐聚打牌作画问诗,亦或是到花园去转转,总能看到她的身影。从原来的静静站在我后头不说话,到后来见我仿若已经习惯了愿意插上两句嘴,慢慢地,或许是时间的流逝抹去了我的恶感,我竟没那么讨厌她了。
没多久,我怀孕了。那是我入王府三年的第一个孩子,我如获至宝,王爷和王妃,以及其他的姐妹们也十分照顾我,王爷至今没有子嗣,对这个孩子他更为看重,时时过来看我。
但到了六个月的时候,这孩子没了。王爷下令严查,却最终放过了极有可能是毒害我孩子的凶手,那个在我身边转了许久的她。我不甘心,满腔的愤恨无处发泄,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自流产后我的身子也越发不好,太医说,我失血太多落下了病根,往后不止要时时卧床,还很有可能怀不上孩子。
我日日惦记着如何致那凶手于死地,我想过各种可以让她死于非命的办法,但最终我还是觉得,必须让她的罪行曝露在阳光下,才有可能为我的孩子讨回公道。于是我花了大价钱寻人察访,想要查到她谋害的证据。
可就在我查到茯宁丸来路和千年血参的瓜葛时,一直为我诊脉的那位医女告诉我,我流产并不是因为茯宁丸和千年血参,而是因为红花。这红花是王爷所下,因辛家女与西南王家结亲,日渐势大,他不能容忍自己生下他的孩子,否则来日若是登上了龙椅,这权势就把控不住了。
听完这些话儿的那日,我感觉自己变了,变得会演、会装,面儿上的笑容再也不属于我自己,我安心地享受着眼下的这些荣华富贵,却感觉自己像个活死人。
王爷登基后,封我为修容,是九嫔之一,辛府的人意识到我日后将是他们的依仗,多次派人上门求见,我通通拒之门外。直至父亲回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父亲,他长得很周正,两鬓斑白,眉眼之间有担忧和眷恋,我忍不住哭倒在他怀中,告知了这宫中的一切。
父亲告诉我,祁阳长公主预谋夺权,而圣上不容他们世家继续壮大,所以父亲也得另谋出路,若是我愿意,便可做长公主在宫内的棋子,来日公主夺下皇位,便可将我打发出宫,好让我寻另一片天地。
我说我只想给我的孩子报仇。
他们让我做的我都做了,这一切我一直深信不疑,直至东窗事发,皇后告知了我真相,我才明白我这一生有多可笑。
亲生父亲把我当做政权的棋子;
家中亲戚眼中从未有我这个人,却贪恋我背后的权势;
长公主、陛下、皇后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数年之间,竟无一人告诉我真相。
病重的母亲我无力保护,如今我要去了,我还惦念的,唯有饼子。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他,东窗事发的前夜,其实我早已打点好了宫禁,只要他什么也不说,司正司会有人把他安然带离皇宫。
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来。
我这一世过得仿若行尸走肉,若有来生,我绝不生在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