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笼罩着整座宫禁,即便是打着灯也只能瞧见周围,寒风吹过来,守在门外的允公公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的徒弟小杨缓缓走过来,将厚实的大氅披上去,言道,“按往常陛下已经睡了,今日怎会耽搁如此之久。师傅,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允公公接过他手中的食盒,瞧着不似太极殿往日的样式,问,“这是哪位娘娘送的?”
“梅枝姑娘送来的,说是徽修容娘娘亲手做的,望师傅递进去让陛下好好休息。”说到此小杨轻叹,“自从曲才人那件事儿后,陛下就一直郁郁寡欢,最近前朝又不太平,这已经点灯熬油了两夜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允公公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也没法儿劝,低头瞧了眼食盒还是接了过来,道,“我送进去吧。”
烛火摇曳下光暗明灭,许是看久了折子,帝王觉着自己的眼有些瘙痒疼痛,便放下来揉一揉,就在这时听到推门和脚步声,他轻叹声将面前已批好的折子放在一边,言道,“朕不是说过了,无事不要来打扰朕吗。”
“陛下已经看了许久的折子了,也该睡了,否则明日早朝会没有精神的。”允公公温声劝着将食盒放在书桌旁,帝王撇眼瞧过去问,“这是谁送来的,是皇后吗?”
“皇后娘娘这几日也忙于与宋婕妤对着赏菊诗会的事儿,不得空,这是徽修容娘娘派人送来的,不过她二人如今同住平阳宫,她的心意许就是皇后的心意。”陛下夜间从不多食,即便是皇后娘娘送的也很少接受,其余妃嫔的就更不用说了。但徽修容娘娘性子好对下宽容,允公公也多少知道一些,所以扯个大旗能帮则帮吧。
帝王将折子收起,蹙眉道,“妃嫔与皇后岂能混为一谈,但她愿意对朕用心也算不错了,放下吧,朕用完就睡下,你们都先出去。”
允公公眉头轻挑,不经意地敛下眉眼中的讶异,应下后带着人走了出去。小杨一直等在外头,见自己师傅空着手出来,也有些惊奇,“陛下居然收下了?!”原先梅枝姑娘送来的时候,他也劝过,陛下不喜夜间多食,这东西即便是送来了,也未必会入陛下的口中,可她执意要送。小杨还以为这东西最终又会变成他们分食的囊中物,却没想到陛下居然接下了。
“陛下待这位徽修容,可真是与众不同啊。”回想前番的些许事,陛下为了与徽修容那个可有可无的约定,居然一力保下了安家,如今的安家在长安做了商户与袁家一道儿,过得也算滋润;徽修容怀孕,陛下为其彻查这些事时,他曾听平伯府那位二公子与陛下深谈时说过,现在还不易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可陛下居然不惜花费大批人力物力,只为了给她求一个公道。
如今又接了这食盒,允公公本以为,徽修容特别只是因为她家中有能扳倒祁阳长公主的证据,亦或是她懂得攀附皇后,可是如今来看,或许并非如此。
“以后遇见这位修容娘娘,都用心些。”
小杨郑重地应下他的低声吩咐,“诺。”
而此刻屋里的这位,看着食篮子中的桂花绿豆糕,笑得意味深长,狭长的眉眼中挂着喜悦与思索,“看来她已经知道了,那么,她会做什么呢。”
今日是赏菊诗会的日子,皇后娘娘特旨不必请安,众位嫔妃直接去曲林瑶台的主殿,等着妃嫔亲眷和遍邀的世家贵人们进宫。安拂夏起来时天上刚有些许白光,但大多还是黑的,她想着也睡不着了,便唤人进来给自己洗漱,预备着先往曲林瑶台去。
“听说曲林瑶台有两个平阳宫那么大,除了主殿,两个偏殿,还有百花环绕的流水云台,那水从山上落下时溅起的云雾,远望去真如仙境一般。”
柳絮给安拂夏插上发钗,笑着回身调侃梅枝,“你这小妮子说的,好似见过仙境一般,那些丫头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也就你信。”
梅枝不服,“这可是咏绪姑姑说的,她还说曲林瑶台是她见过宫里最漂亮的地方,若是不信咱们去瞧瞧便是。”
“你们俩可不是简单的听人说。”半夏将手中的唇脂一一放在梳妆台上,笑言道,“还参与了苏烟嬷嬷开的暗场赌局呢。”说着她朝疑惑地看着唇脂的安拂夏道,“娘娘,这是陛下昨日个儿晚间派人送来的,那时您已经睡下了,陛下说这些都是江南道最近上的唇脂,让您看看是否得用。”
安拂夏一向觉着,西域诸国和北边儿送来的贡品虽好,却不合她的眼缘,她独爱大禹境内的,论起脂粉的色泽调配和贵价、舒适,江南道上的独树一帜,在民间作价都要数十两,有的甚至上百两,不过在宫中,却不值一提。
“陛下有心了。”微叹着敛下眼中的情感,安拂夏想起方才她们所说,问道,“什么赌局,宫中可以这样开赌吗。”皇后娘娘最不喜欢这样坏规矩的事情,可若是没有皇后娘娘的默许,梅枝她们岂会参与,还直接当着她的面儿说出来,想来已是满城宫禁皆知了。
“娘娘昨日个出去了不知道,顾美人身边新来的苏烟嬷嬷,说是美人一时兴起想赚些体己,已跟圣上禀报过了,圣上没说什么,皇后娘娘便也没有过问。”柳絮的话儿直让安拂夏蹙眉,顾美人还未列位九嫔,就仗着宠幸越过皇后找陛下办事,倘或来日得以晋封,只怕跋扈之势会越发鼎盛。
“赌了什么?”安拂夏选了个粉嫩亮彩的唇脂为自己上色,问道。
半夏想了想,回,“赌曲林瑶台是否精美到宫中所有人皆为止赞叹的地步,倘或能引得皇上皇后以及满宫嫔妃的赞誉,便算作赢了,可一赔三;若是曲林瑶台因这些年无人打扫以致荒废过度,而没有得到赞誉,那便算作输了,由顾美人将所有的赌资返还。”
虽是胡闹,但这名头也不算什么。这样想着,安拂夏敛下眉眼,道,“今日便梳云髻吧,虽是麻烦了一些,但显得庄重。”
柳絮从衣橱中拿出些许衣物,安拂夏站起身一一瞧过,“这些都不好。”今日是大事应当穿得隆重些,可这些要不就是过于隆重,颜色太深,要不就是色泽太浅,也怪她素日喜欢清淡雅致的衣服,才会出现这种情形。忽而脑中有个画面一闪而过,她道,“前些日皇后娘娘赏了匹料子,我不是吩咐让你们做套衣裙,尚服局完工了吗,拿回来没有。”
她这一提半夏便想起来了,那粤绣云锦的绸缎用的是蝶绕繁花团窠纹,紫里透粉如海棠之花美妙绝伦,富贵之下处处洋溢着幸福,确是极好的。皇后娘娘送来后,娘娘嘱咐尚服局制衣,到现在还没穿过呢。
月白冰绸里衣配云纹荼白齐胸裙,当这匹绸缎所做的大袖衫搭上时,既素雅明净又不失庄重体面,正是安拂夏最喜欢的样式。全身铜镜前的她微微点头,回首瞧着梅枝和柳絮捧着的那些首饰,柔夷搭着额下细思些许道,“要那双蝶飞鸾花冠吧,会隆重一些。”
双蝶飞鸾花冠是封修容的时候,尚珍局进献的,俱是红金琥珀所造,其蝶翼制造以珠宝银丝勾勒,颇为复杂的工艺造就了栩栩如生的蝶飞振翅之景,举凡有风划过便会轻扇两下,如活过来一般,当时收下安拂夏连连喊着惊奇。只是太过贵重,所以平素都不常带。
她的眼看向另一件首饰,那是镶宝金雀钿,很是小巧的首饰,亦是宫中嫔妃的常见样式,只不过后来安拂夏叫人拿去尚珍局添了些玉碎做流苏,倒是不俗。她拿了起来在发上比了比,觉着很是不错,便道,“发后便要这个吧,再把前些日子圣上许与本宫的花钿拿来。”
自入宫以来安拂夏还从未装扮得如此华丽,便是首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都未带太多的首饰,看来这赏菊诗会,比她们想的都要重要,至少在娘娘的心中如此。半夏、梅枝与柳絮三人对视一眼,登时都收起了玩闹之声肃穆起来,半夏去预备车架了,梅枝赶紧从梳妆台上的橱柜中将花钿一一拿出,而柳絮则加紧给安拂夏整理裙摆。
花钿样式繁多,安拂夏瞧了半柱香才决意用那粉玫瑰芝香花钿,这虽不是制造最精巧的,可其中含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儿,是圣上赏赐下来的花钿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戴上花钿便算梳妆完毕,此时天已近乎亮了,安拂夏便带着半夏和柳絮赶忙出门,临行前她吩咐梅枝,“盯着长月和承安,今日不要让她们出平阳宫,无论她们有什么举动都不要惊动她们,等本宫回来处置。”
“诺。”